对于程实的再度询问，周长麟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我家中有亲人患病，我需得进去药山寻药。”
这话说得半真不假，对方也没有怀疑。
“原来如此。”程大夫抚了抚胡须，暗自斟酌。
过了片刻，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我与叶家倒是有几分交情，等我去帮你们问问，看能否借用我的药证让你们进去一趟。”
“多谢。”果然，就像周长麟打听到的那样，药证只能本人使用，而无法外借，也幸亏许泰请来了程实，让他们有了机会。
程实摆了摆手：“无需客气，便当是还了你让我观阅五脉针灸之法的人情。”
说着，他取出那本五脉针灸之法，颇有些不舍地递还给周长麟。
时间太短，他并未看完全本，但也深知不得贪心的道理。
“今日有幸观得此书，实属程某幸事。”
就算是没有看完，他也学到了很多。
周长麟笑了笑，没有将书接过来：“这上面的内容我已了然于心，这书便送予您吧。”
“什么？”程大夫惊异道，“你不怕我将此书传扬出去？”
周长麟摇了摇头：“若能传扬出去，便能拯救更多的人，难道不是好事吗？”
程大夫一怔，倏而朗声大笑。
“小鹿你说得不错，若人人都敝帚自珍，医之一道将寸步难行，单凭这一点，你便已胜过我等许多。”说着，他拍了拍周长麟的肩膀，郑重道，“你放心，药山的事，我就算是卖了这张老脸，也定会给你办下来。”
周长麟拱手一笑：“那便谢过程叔了。”
一来一往间，周长麟与程实的关系顿时深厚了许多。
许泰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小鹿啊，我与老程是相识几十年的老友了，不知可否如此称呼你？”
周长麟点了点头：“自然，许叔。”
“哈哈，好。”许泰爽朗一笑，随后道：“你们今日便都留在府中，我让下人备上一桌酒席，你我共饮几杯，如何？”
“酒席就算了。”程实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果断拒绝了许泰的相邀，“等我先去把小鹿的事给办了再说，更何况，你如今诸事在身，想来也没有那个心情。”
虽说许老夫人已经苏醒，但小儿子还走失在外，许泰也确实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来。
“程叔说的没错。”周长麟附和道，“许叔无需张罗，还是今早找回小公子最为要紧。”
“唉，好吧。”许泰领了两人的好意，没有继续坚持，“不过这银子小鹿还是要拿着。”
“若是先前，我定是要拿着的，但如今既是为自家祖母看病，再拿钱便不合适了。”
周长麟从托盘上拿了其中一锭银子，说道：“我取一锭即可，图个吉利。”
医者为人看病，不管多少都需要拿些诊资，否则对病人不吉。
但就算只是一锭，也有二十两，足够他和林小鱼接下来的生活，等回到京城后就更不用为钱发愁，何须带着那么多的钱徒增累赘。
“贤侄既如此说了，我若再强求就是我的不对了。”
在许泰看来，周长麟年轻英俊，医术高超，有眼力又知进退，是个值得结交之人，甚至若非因为幼子走失一事而迁怒到长女，他甚至想让周长麟成为他的女婿。
他笑着道：“这段时间你就和你的弟弟们住在府里，便当是自己的家，莫要客气。”
周长麟这次没有再推辞：“如此便叨扰了。”
一番交流之后，三人都很满意。
程实首先提出告辞。
他得去找叶家帮忙处理周长麟药证的事。
周长麟紧随其后，也准备和林小鱼回去客房时，屋中却响起了老夫人的怒斥声。
“胡说！怎么可能是秀秀所为？！”
许泰见状，连忙上前道：“母亲因何发怒？”
原来，就在周长麟他们交谈时，许老夫人想要见见孙女。
她口中的孙女便是府中的大小姐，许秀秀，也就是林小鱼先前所看见的妙龄少女。
听到许老夫人要见许秀秀，屋子里的下人们有些犹豫，而这份犹豫被老夫人看了个正着，经过一番询问后得知，府中竟在盛传是许秀秀故意弄丢了弟弟许天乐。
在许天乐未出生前，许秀秀便是整个许府唯一的小辈，深受许老夫人的宠爱，这份宠爱直到许天乐出生后也未曾减少半分，如今她听了下人之言，顿时怒上心头。
“你究竟是怎么做父亲的？！”听了许泰的询问，许老夫人立时指着他骂道，“那可是你的女儿，你居然允许府中人如此污蔑于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母亲息怒。”许泰担心她再气坏了身体，连忙宽慰道，“是儿子的错，儿子这就让她过来陪着您。”
说着，他连忙指示左右道：“还不去将大小姐请来？”
许泰只是让人去请了许秀秀，却没有追究那些闲言碎语，看来，在许泰心里，也认为是许秀秀故意弄丢了许天乐。
许秀秀与许天乐并非一母同胞。
许泰与发妻婚后多年未有子嗣，不得已便纳了几房小妾。
或许是许泰的身体有些问题，这些妻妾中仅有三夫人为其诞下一女，便是如今十六岁的许秀秀。
很快十年过去，许秀秀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无论是性格还是头脑都甚是让许泰欢喜。
他以为自己终身都将只有这么一个庶女，便准备将其过继到发妻名下，以后好继承许府的家业，却没成想，就在这时，发妻张婉却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女儿再好也终究只是女儿，因此许泰再未提过过继一事，甚至对许秀秀的态度也有些淡了。
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在许天乐走失之后第一个怀疑上许秀秀，毕竟，许天乐的走失，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许秀秀，更何况还是在许秀秀身边走失的。
周长麟看了眼屋内众人的反应，随后拍了拍林小鱼的后脑勺：“走吧，回客房去。”
这些是许府的家事，他们不便掺和，也不想掺和。
先前他一直在和许泰两人交谈，林小鱼只能在旁看着，他便担心林小鱼会觉得无聊，如今一结束，便想快点带人回去。
林小鱼倒不会觉得无聊，虽然他的确是插不上话，但他看着周长麟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样子，便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等待程大夫消息的同时，周长麟两人也没有一直待在许府中。
大街上，林小鱼正拿着一包炒栗子吃得香喷喷的。
他胸前的围兜里，林小年鼓着腮帮子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一颗栗子给掰开了，露出里面圆滚滚的栗肉。
“哥哥吃。”他举起小手，将栗肉送到林小鱼面前，软乎乎地说道。
林小鱼弯起眼睛，微微低头将栗肉衔入了口中，栗肉的香甜顿时从口腔直达心口。
小家伙一点都不偏心，他剥得手都红了，终于再次剥出一枚栗肉，凭着声音伸向周长麟的方向：“小鹿哥哥吃呀。”
周长麟笑着接过栗肉，顺手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瓜子。
“好了，接下来年年自己吃吧。”
林小鱼将一把剥好的栗肉塞到围兜里放着的干净小碗里，让小家伙抓着吃，里面放的吃食不多，以免他不知道节制，吃坏了肚子。
“周大哥，京城比这里好看吗？”林小鱼看着周边人来人往的行人和商贩，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华，或者说比他先前途经的城市都要繁华。
周长麟想了想道：“渊城乃是水乡，与京城多有不同，但若是论繁华，京城乃天下之最，无城能出其右。”
“哇。”林小鱼口中发出一声惊叹，心中生出向往之情。
周长麟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看向身边的少年：“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便带你和小年回京城。”
“好呀！”林小鱼期待极了，“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呢，我要去看看！”
他更想看看周长麟的家，看看周长麟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嗯。”周长麟轻笑着微微低头，忽而问道，“小鱼，未来，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林小鱼想了想，描述道：“就像小院那样就行了，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说着，他望向周长麟：“周大哥你呢？”
周长麟不知道怎么回答，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许这一辈子便是待在王府，过着优渥富足的平静生活，可是想到林小鱼提到的小院，他忽然觉得，似乎那样的生活更好。
林小鱼没等到周长麟的回答，转而问起了其他问题：“周大哥，你怎么还没有娶媳妇啊？”
周长麟要比林小鱼大上三岁，已经十八了，旁人这个年纪甚至都已经有了孩子。
“媳妇？”周长麟微微一愣，这个问题他同样从来没想过，也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他转头看向林小鱼，反问道：“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小鱼挠了挠脸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
周长麟见状，不知为何心中一沉。
林小鱼这模样，显然是有了喜欢的人。
他连忙转过头去，压下心里的沉闷，结束了话题：“走吧，去前面看看。”
见周长麟没有追问，林小鱼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说，就在刚刚周长麟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周长麟的脸。
如果说出来的话，周大哥会杀死他的吧？
林小鱼如此想道。
毕竟，他可是把周长麟想成了女人。
渊城的街道人群拥挤，两人慢慢走着，不疾不徐，欣赏着平和的烟火气息。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街道的尽头，慢慢远离了人烟。
“周大哥，那里有条小湖。”林小鱼突然指向右前方，那里算是一处林园，郁郁葱葱的林木间能看到一汪青绿的湖水。
周长麟跟着看过去，随后道：“要去看看吗？”
“嗯！”林小鱼笑着点点头，“去呀，我们到那边坐下休息休息，看看风景吹吹风。”
周长麟轻笑着应下：“好。”
两人沿着路边小道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园子里。
通往园子的石板路做得很宽，也很平整。
林小鱼便将林小年放到地上，牵着他的小手慢慢走着。
周长麟的步子越来越慢，不知不觉便落在了后方。
他没有去看林子里的美景，目光始终望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梳理着心中的杂乱。
他要搞清楚，那些奇怪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起。
林小鱼不知道周长麟心中所想，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周长麟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在他不远处，便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哥哥，好香呀。”这时，林小年突然吸了吸鼻子，好奇道，“什么呀？”
林小鱼闻言，跟着用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那香味既像是食物的香味，又像是花香，林小鱼分辨不出来，便索性带着小家伙循着香味找了过去。
没走出多远，那香味似乎变淡了，到最后甚至完全消失。
林小鱼停下步子，又用力嗅了嗅，发现确实已经闻不到那股味道。
他俯身问起林小年：“小年，你还能闻到香香吗？”
林小年摇了摇头：“没啦。”
林小鱼道：“那看来是真的没了，哥哥也闻不到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旁边有个小摊车，摊车上摆了些吃食，摊车后面则坐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他牵着林小年走上前，礼貌问道：“大叔，您刚刚有闻到什么香味吗？特别好闻的一股香味。”
那摊贩大叔看了看林小鱼，又看了眼被他牵着的林小年，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闻到。”
林小鱼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奇怪。
他靠近摊车时好像又闻到了那股香味，只是味道很淡，很快便消失了，他想着大概是自己闻错了。
那香味虽然很香，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林小鱼便没有再放在心上。
他看了看摊车上的吃食，准备买点来吃吃，但这一看之下发现，那些吃食似乎是放了很久，卖相并不好，他便没有买，转身带着林小年离开了。
“怎么了？”这时，周长麟也跟了上来，他远远地望见林小鱼似乎是在找着什么，开口问道。
“闻到了一个特别好闻的香味，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林小鱼简单解释了一下，随后便摇了摇手道，“不管了，我们继续逛逛吧。”
周长麟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摊车的方向，目光落到摊贩的手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周长麟的视线，摊贩放在摊位下方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周长麟凝视片刻，最后在林小鱼的呼唤声中回过神，转身跟在林小鱼的身后，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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