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细致入微的嘱咐他似乎只听了个大概，恍恍惚惚间便被推出了病房，妻子匆匆奔至跟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打着绷带的手。
“真的……接回了！”妻子凝视着丈夫的右掌，泪水不自禁滚落脸颊。自昨夜至今晨，绝望、期待、欢欣三种情绪交织，让她的情绪一时难以平复。
“手术很顺利，但关键在于术后养护。我们也遇过手术虽成而恢复未果的情况，请务必遵照医师交代，一会儿护士会再说一遍细节，一字一句都记牢了吗？”
“还有，稍后麻醉效力退去时伤口会痛，若有不适即刻唤护士。”叶一柏提醒道。
女子使劲儿点头，连连称谢不已。
见此情景，文森一行人心头亦感慰藉，此刻终于理解为何自家报章上将此类手术誉作积德行善之举。对于一座工厂林立之地而言，于寻常人家意义尤为重大。
恰在这当口，小许护师一路小跑至门边，一见叶大夫，急忙说道：“叶大夫，下一位伤者昏倒了，可其切口用烈火烙过，诊所医生言说无法修补，请您速速去看一眼！”
与之相伴来的正是那段阳的妻子，段家汉子和陈宝国是多年至交好友，受伤那天一同进了诊所问诊，因此两家女眷也是相识相熟之人。
目睹陈妻悲喜交加之态，她呆立半晌，真就接好了？
“以火燎过？就在断裂处？昨日登记的那位伤者吗？当时怎会没做止血处理？”叶一柏卸下口罩，问及小许。
“确实做了包扎，可患者觉察不便自行解除了。叶大夫您快去一趟吧，伤了的是拇指，要是接不上，整个手恐怕就此废掉啦。”小许面露难色，恳求道。
众所周知大拇指示人手中最为关键的手指，失去了它多数工作都无法完成，是以小许绝非虚言恐吓。
“好吧，我去瞧瞧。”叶一柏答允道。
简单交待了些术后事项，便与小许径直赶往临时诊疗区。
屋内夏国两位医师正对段阳断开的部分重新处置，“暂且别缠裹紧，让我看看。”
“叶医生回来了，前面那次救治完毕了吗？”
“嗯，结束了，文森大夫表现出色，患者已被送往休养室。”
闻言二人顿感压力倍增，罗氏阵营似乎略占先机……
“可见到神经已有损坏迹象，血管亦显着回缩，请把截肢拿过来检验。”叶一柏朝小许可怜兮兮的样子吩咐。
她忙不迭应诺着从旁取出保存在布包里那只珍贵的拇指。
剪开包覆物内部冰块已经融化成为积水，幸而当初装进塑料袋密封严密，并未曾受到污染。
戴上显微镜细细观瞧片刻，叶一柏眉头微皱——紫绀症候已然出现，部分肌理结构也开始扭曲变异起来。
轻叹一声放下标本，迎着众人都满含期盼眼神，叶一柏缓缓解释道：“目前看来组织局部呈现缺血坏死现象，加之原位损伤严重……基于现实状况考量，恐怕不再具备实施再植的可能性。”
自涉足断指续接领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由于客观限制被迫宣布彻底放弃尝试，心头满载无奈遗憾之情。倘若能够早几个时辰，甚至只提前短短一个小时左右，或许结局便会迥然不同。然而，恰恰就是这段不长的时间差让原本并肩共济走过艰难路途的好兄弟俩最终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人生轨迹……
村里的大夫给段阳的手包扎好后，嘱咐他：“这两天你得好好养着，别干重活，小心发炎。三天后来换药，若是家底儿薄，每到周四咱们镇上的红十字会都有义诊，去那儿也成。”
段阳原本就没指望手指还能接回去，笑着谢过叶一柏：“医生啊，真是谢谢您了，还这么早来瞧我。我知道断了就回不去了，这是命啊。还有，谢谢你啊，姑娘。”说完转头对着一旁的小许说。
有时候不知情也是一种福分，叶一柏看着认命的段阳，只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并开了些药给他。反正有救济金在，用不着他操心。
听说药钱也不花自家出，段阳跟他的娘连连对叶一柏一行大夫感激不尽，说遇到了贵人。
唯有段阳的婆娘站在边上，愣愣地望着这情景。她心里满是陈宝国媳妇刚刚那激动的样子，在脑子里一遍遍放映。像丢了魂似的跟着段阳母子往门口走，忽然间转身跑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叶一柏脚前，“医生大人，求求您想想办法吧，一定还有法子的对不对？求求您……”
这一下可把段阳和老娘吓坏了，段阳连忙扶起老婆：“春丫头，别难为人家，咱自己的事咱自己知道。”
“不，不是这样的！陈宝国，他，他的手接好了，我亲眼所见！”
这话像晴天霹雳，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陈宝国的手居然真的连起来了？
人在逆境中总习惯对比中寻找自我安慰，当同样的条件下别人比自己强时，便觉得难以接受。段阳的妻子哀求道：“求求您再看看。”
同样的事这几天里上演了好几次，因一时疏忽而带来的终生遗憾让多少人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在这个消息闭塞却又充满人情味的年代里，老百姓们的口碑比报纸更管用。陈宝国的事情传开后，方圆几十里内外，大大小小作坊的断手断脚者蜂拥而来。
这其中既有符合条件的，也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试上一试的老伤患，更有不少肢体已经坏死、无处救治的人们。这些人及其家人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普济院根本应付不过来，于是临时设立了分流点，由医护人员先行筛查那些适合进行手术的对象。
各大医院包括红十字会、济合等机构都忙得团团转，只有十分之一的患者能符合条件，剩下的人被无情但又不得不做出拒绝的答复，这些天里见识尽人间百态。
最后几天，病人数量愈发庞大之际，幸亏县里裴队长派出的警察维持现场秩序，才使得场面不至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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