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泛着冷硬的光,将赵立强的脸照得毫无血色。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双手被铐在桌沿,指节却依旧用力地蜷缩着,像是在攥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季洁推开门时,他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原本还算周正的五官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扭曲。“我爸……他是不是已经……”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赵辉煌昨晚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季洁拉过椅子坐下,将那份红色布包的照片推到他面前,“这个,你认识吧?”
赵立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地点头:“认识。是我爸藏的。”
“里面的报案记录和扳手,也是他的?”
“扳手不是。”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又迅速压低,像是怕惊扰了逝者,“报案记录是当年我妹失踪时的,扳手……是我找到的。”
季洁拿出笔,在记录本上写下\"扳手\"二字,抬眼时视线锐利如鹰:“在哪找到的?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在我爸床底下。”赵立强的手指抠着桌沿,指腹泛起青白,“我回来看他,他不在家,我就想找找他有没有藏什么药——他心脏不好。结果在床板后面摸到个布包,打开一看……”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难以抑制的颤抖,“里面有报案记录,还有几张我妹小时候的照片。最底下压着把扳手,上面全是灰,像是放了很多年。”
“你知道这把扳手是干什么用的吗?”
“我不知道。”他猛地摇头,眼神却在闪烁,“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我爸从来不用这些东西。他以前是修钟表的,手上拿的都是小镊子小起子,哪会碰扳手这种粗笨家伙。”
季洁指尖敲了敲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压力:“赵立强,我们在赵辉煌家地下室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和扳手形状吻合的印记。技术科初步比对,印记的弧度、受力点,都和你身上搜出的这把高度一致。”
赵立强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混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显得格外压抑。
“那天晚上,你进过地下室?”季洁追问。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取代:“是。我拿着布包去找我爸,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从外面回来,看到我手里的布包,脸都白了,抢过去就往地下室跑。我跟进去的时候,他正把布包往墙缝里塞,手里就拿着那把扳手,像是想把砖敲松点……”
“他为什么要藏这个?”
“他不说。”赵立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问他我妹到底是怎么丢的,问他照片上那个抱走妹妹的人是不是他,他就抱着头蹲在地上哭,说对不起我们兄妹俩。我气疯了,抢过布包就跟他吵,我说他要是心里有鬼,就该早点坦白,藏着掖着算什么本事!”
“你们吵到什么时候?”
“大概……晚上八点多吧。”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我把布包揣走了,想自己查清楚。走到后巷的时候,碰到了郭小美。”
季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为什么会在后巷?”
“她说她在等我。”赵立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她知道我拿到了布包,说那里面的东西不止能换钱,还能让刘霸天身败名裂。她说她亲眼看到刘霸天的人在拆迁工地上埋过东西,说不定和我妹的事有关,让我跟她合作,把刘霸天干掉。”
“你信了?”
“我不信她,但我信刘霸天不是好东西。”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我妹失踪那年,刘霸天就在这片搞拆迁,好几次威胁我爸签字,说不签就让我们家不得安宁。我一直怀疑我妹的失踪跟他有关,只是没证据。郭小美说她有线索,我就想听听她到底知道什么。”
“你们在哪见的面?聊了多久?”
“就在老槐树下。”他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条昏暗的巷子,“聊了差不多半小时。她说她有刘霸天当年贿赂拆迁办的录音,但要拿布包里的东西跟她换。我跟她吵了起来,我说她要是敢动我妹的东西,我饶不了她。她骂我傻,说那些旧纸片子救不了我爸,也找不回我妹,只有钱才是实在的。”
季洁想起槐树下找到的那枚耳钉,又想起郭小美被烧毁的包:“她离开的时候,带着什么东西吗?”
“就一个黑色的包,跟我早上带的那个差不多。”赵立强回忆着,“她说要去刘霸天公司附近等着,看能不能抓到他的把柄。我当时气头上,没管她,拿着布包就找地方躲起来了——我怕我爸再把东西藏起来,也怕刘霸天的人找到我。”
“你躲在哪?”
“就在附近的废弃楼里,蹲了一晚上。”他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今天早上想去火车站买票,想找个地方慢慢看布包里的东西,结果刚进候车室就被你们抓了。”
季洁在记录本上快速书写,脑海里却在梳理时间线:赵立强前天晚上八点多离开赵辉煌家,在后巷与郭小美争吵半小时,之后躲进废弃楼;郭小美随后离开,去向不明;而郭小美被发现死亡的时间,是昨天凌晨三点左右,地点在城郊的垃圾场。
中间这几个小时,郭小美到底去了哪里?
“你有没有想过,郭小美为什么会知道布包里的东西?”季洁换了个角度,“她说是从你爸那抢的,但视频里显示,是你爸被她扶进院子后,她才拿到布包的。你爸为什么会给她?”
赵立强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我也想不通。我爸那个人,倔得像块石头,当年拆迁队把咱家窗户砸了,他都抱着柱子不肯签字,怎么会轻易把布包给郭小美这种人?”他突然顿住,眼睛猛地睁大,“除非……除非他被要挟了!郭小美手里有他不得不妥协的东西!”
季洁想起孙德明说的那张照片:“你是说,那张你爸抱着妹妹的照片?”
“不止。”赵立强的声音发紧,“布包里还有一张纸条,是我妈当年写的,说她看到那天下午,刘霸天来过咱家,跟我爸吵得很凶,说要\"拿孩子说事\"。我妈没敢告诉我爸她听见了,写下来藏在布包里,结果没多久就生病去世了……”
季洁的心猛地一沉。如果这张纸条是真的,那刘霸天不仅与赵辉煌女儿的失踪有关,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郭小美拿到布包,等于握住了能让刘霸天万劫不复的证据,刘霸天为了自保,痛下杀手的可能性极大。
但赵辉煌茶里的安眠药,仍然是个疑点。
“你爸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
“没有。”赵立强很肯定,“他心脏不好,医生不让他吃这些东西。他说怕吃了醒不过来,连安神的药都很少碰。”
“那前天晚上你跟他吵架时,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精神恍惚,或者说过很累之类的话?”
赵立强皱着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有。他就是激动,手抖得厉害,说话声音都在颤,但脑子很清楚,还跟我喊\"你不懂这里面的事\"。”
这就奇怪了。如果赵辉煌没吃安眠药,那茶杯里的药是谁放的?难道是在他与赵立强争吵之后,有人进过他家?
季洁站起身:“你先休息一下,想起什么随时叫我们。”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你妹妹的照片,为什么会藏在槐树下?”
赵立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那是我藏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怕布包被人抢了,就把最要紧的照片抽出来,藏在树洞里。那是我妹唯一一张跟我爸的合照……”
季洁没再追问,轻轻带上门。走廊里,陶非正拿着一份报告等在那里,脸色凝重:“扳手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上面的暗红色痕迹确实是人血,但年代久远,dNA已经降解,无法比对。不过技术科在扳手的缝隙里,找到了一点微量的油漆残留,成分和二十年前建安里老墙的涂料一致。”
“二十年前?”季洁心头一震,“也就是说,这把扳手至少在二十年前就被用过,而且很可能是在建安里?”
“对。”陶非点头,“还有那个U盘里的视频,我们查到拍摄设备的型号了,是一款老旧的针孔摄像头,半年前在刘霸天公司的采购记录里出现过,登记用途是\"工地监控\"。”
“果然是刘霸天派人拍的。”季洁深吸一口气,“他一直在监视赵辉煌,郭小美去找赵辉煌,恐怕也是他安排的。”
“那郭小美的死……”
“大概率是刘霸天动手。”季洁看向审讯室的方向,“但赵立强的话里有个漏洞。他说郭小美离开后去了刘霸天公司附近,可我们调取了那边的监控,昨天凌晨前根本没有郭小美的身影。”
陶非的眉头皱得更紧:“难道他在撒谎?郭小美其实是跟他走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季洁沉吟道,“还有赵辉煌茶里的安眠药,必须查清楚来源。你去医院问问医生,赵辉煌去世前的状态里,有没有可能摄入过安眠药?另外,再去建安里一趟,重点排查前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有没有人看到过可疑人员进出赵辉煌家。”
安排好工作,季洁转身走向技术科。韩丽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是那个被撕碎的信封的复原图。
“季姐,寄信地址查到了。”韩丽抬起头,眼里带着兴奋,“邻省那个小镇,确实有个姓王的人,叫王秀莲,二十年前在咱们市的建安里住过,是赵辉煌家的邻居。”
“王秀莲?”季洁凑近屏幕,“她现在在哪?”
“还在那个小镇,开了家杂货铺。我们联系了当地警方,她说二十年前搬家后,就跟赵辉煌断了联系,也从没寄过信给他。”韩丽调出一张王秀莲的照片,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但她说认识赵立强,说赵立强半年前去找过她,问了很多关于他妹妹失踪那天的事。”
季洁的心跳漏了一拍:“赵立强半年前就回来过?他为什么要找王秀莲?”
“王秀莲说,那天下午她看到赵辉煌抱着女儿出门,神色慌张,好像在躲什么人。她还看到刘霸天的车停在巷口,赵辉煌绕着路走的,没敢从正门出去。”韩丽指着屏幕上的记录,“赵立强问她知不知道赵辉煌把孩子抱去了哪里,王秀莲说不知道,但她记得那天赵辉煌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黑色的皮箱,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钱。”
钱?季洁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孙德明的话——赵立强指责父亲当年为了拆迁款送走妹妹。难道这是真的?
“王秀莲还说,赵立强临走前跟她说了句话,很奇怪。”韩丽的声音压低了些,“他说\"我知道我爸不是故意的,但他欠我们的,必须还\"。”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赵立强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一直在隐瞒。他这次回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查明妹妹的下落,还有更深的目的。
季洁捏着那份关于赵辉煌的死亡证明复印件,指尖泛凉。她正思索着,手机突然响了,是陶非打来的。
“季姐,有新发现!”王勇的声音带着急促,“我们在整理赵辉煌遗物时,发现他枕头下藏着半张被撕碎的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药……给强子……别让他……\"后面的部分找不到了。另外,邻居反映,前天晚上十点左右,看到孙德明从赵辉煌家出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神色慌张。”
孙德明?他不是说一直在家吗?他去赵辉煌家做什么?那个保温杯里装的,会不会就是放了安眠药的水?而那张纸条里的\"强子\",指的难道是赵立强?赵辉煌是想让儿子吃药?还是在阻止什么?
季洁捏紧手机,指节泛白。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裂痕。她知道,案件的突破口,或许就藏在孙德明那个神秘的保温杯里,藏在赵辉煌没写完的半张纸条里,藏在那些随着逝者一同沉寂的秘密里。
而她必须快一点,在更多的真相被时间掩埋之前,抓住那道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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