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灯光比审讯室柔和些,却更能照见细节里的隐秘。季洁捏着证物袋的边缘,对着光仔细看那两块拼合的玉佩。青白色的玉质上,一道斜斜的裂痕从边缘贯穿到中心,像条冻僵的蛇,将原本完整的\"平安\"二字劈成两半——李梅那半刻着\"平\",林慧这半是\"安\"。
“玉质一般,年代也不算久远,顶多是个念想。”技术刘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放大镜在裂痕处停留,“但这断裂面有意思,你看这几处细小的崩口,边缘很新,像是最近才受力的痕迹。”
季洁皱眉:“你的意思是,玉佩不是当年她们母亲掰开的?”
“至少不全是。”技术刘调出高清照片,在屏幕上放大,“这道主裂痕边缘有氧化层,确实是旧伤,但旁边这几道分支裂纹,断口干净,没有包浆。就像一根旧木头,原本有道老缝,最近又被人狠狠掰了一次,顺着老缝又裂开新岔。”
杨震站在旁边,指尖敲了敲桌面:“张建军说他抢玉佩的时候掰断的?”
“他的笔录里没提,只说抢过来就塞进布袋了。”季洁翻出审讯记录,“李梅也说,当时太乱,没注意玉佩是不是完好的。”她抬头看向技术刘,“能鉴定出这新裂痕的形成时间吗?”
“可以试试碳十四测年,但这玉佩是近现代的,误差可能有点大。”技术刘指了指裂痕里嵌着的一点深色粉末,“不过这里有残留物,像是铁锈,和仓库铁架上的成分初步比对一致。也许是玉佩掉在地上,被铁架砸到了?”
季洁把证物袋放回证物箱,金属箱锁扣合上时发出轻响,在安静的技术科里格外清晰。“把残留物分析报告尽快给我。”她转身往外走,“我再去趟仓库。”
老仓库在城郊的废弃工业区里,生锈的铁门被警戒线围着,风穿过破损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季洁戴上手套,推开虚掩的侧门,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灰尘味和铁锈味。
她走到林慧倒下的位置,地面上的血迹早已清理干净,但墙角那堆废弃的铁架还在,上面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季洁蹲下身,目光在铁架的棱角处扫过,忽然停在一根锈迹斑斑的横杠上——那里有个新鲜的磕碰痕迹,边缘还挂着一丝青白色的玉屑。
“找到了。”她用证物袋小心收好玉屑,抬头时看见杨震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枚生锈的铁钉。
“周志斌在仓库外的排水沟里捡到的。”杨震走进来,把证物袋递给她,“钉子上缠着几根细铁丝,和勒死林慧的铁丝型号一致。”他指了指墙角的铁架,“张建军说他作案后把铁丝随手扔了,看来是扔到外面了。”
季洁捏着装有铁钉的证物袋,对着光看那几根缠在钉子上的铁丝,突然注意到铁丝的末端有个不规则的弯折,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拽过。“张建军说他是从仓库里找到的铁丝,用来捆扎废弃零件的。”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仓库角落的那堆旧零件,“但这铁丝的断口很整齐,不像是从整捆上扯下来的,更像是被人用工具剪断的。”
杨震走到零件堆前,翻出一把生锈的断线钳,钳口处果然沾着点铁屑。“仓库里确实有工具。”他掂了掂断线钳的重量,“但张建军的笔录里没提用过这个。”
季洁的手机响了,是技术刘的电话。她听完后,眉头拧得更紧:“残留物分析出来了,玉佩裂痕里的铁锈,和铁架上的一致,但还混着点别的东西——是松香。”
“松香?”杨震愣住了,“那是焊锡用的,仓库里没这东西。”
“但李梅在超市的岗位是家电维修部。”季洁的声音沉下来,“她天天跟焊锡、松香打交道。”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李梅正低头绞着衣角,听到\"松香\"两个字时,肩膀猛地一颤。季洁把装有玉佩的证物袋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这玉佩上的新裂痕,是被铁架砸出来的,上面沾着松香,和你维修部用的牌子一样。”
李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
“仓库里的铁架很重,除非有人故意推倒,否则不会自己砸到玉佩。”季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说你被张建军推倒时磕到了头,但监控显示,你比张建军早十分钟离开仓库。这十分钟里,你在做什么?”
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李梅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突然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是我……是我推倒的铁架……”
季洁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张建军跑了之后,我看着林慧躺在地上……”李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紧紧攥着囚服的袖口,“我怕她没死透,又怕张建军回来找玉佩……那玉佩是我妈留的,我不能让它落在那种人手里……”她哽咽着,“我想把玉佩捡起来,可手抖得厉害,刚碰到就掉在地上。铁架晃了晃,我一着急就去推……谁知道会砸到玉佩……”
“你早就知道玉佩被掰成两半后,还能拼起来?”季洁追问,“所以你才故意推倒铁架,想让裂痕看起来更像是被意外砸出来的,掩盖你动过玉佩的痕迹?”
李梅的眼泪掉在桌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我妈临走前说过,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才能看到里面的字……”她抬起泪眼,“林慧那半块,背面刻着我们的生日,我那半块刻着地址……我妈说,万一我们走散了,凭着这个能找到彼此……”
季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想起技术科的报告——玉佩的背面确实有极浅的刻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平\"字那半刻着\"1990.03.15\",\"安\"字那半刻着\"青柳巷8号\"。那是她们出生的日子,和母亲生前住的老地址。
“张建军根本不知道这些。”李梅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他只知道玉佩能卖钱,却不知道这上面刻着我们姐妹俩的根。”她忽然抓住季洁的手,眼神里带着恳求,“能不能……能不能把两块玉佩拼好,给乐乐留着?她是林慧的命,也是……也是我们家唯一的念想了。”
季洁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证物会按规定保存,等案子结了,会依法移交。”
离开看守所时,杨震手里拿着份新的笔录,是张建军的补充供述。“他承认铁丝是用断线钳剪的,说怕铁丝不够结实。”他递给季洁,“还说李梅在仓库里跟他吵过,说要把玉佩藏起来,不让他拿到。看来李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帮他。”
“她只是被赌债和威胁逼到了绝路。”季洁翻着笔录,“想骗林慧拿出玉佩,又想自己藏起来,结果把自己也卷了进来。”她抬头看向远处的高楼,阳光刺眼,“最可怜的是乐乐,才六岁就没了妈妈。”
杨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韩丽说乐乐今天不肯吃饭,一直抱着那个小兔子玩偶,说要等妈妈回来给玩偶缝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针线包,是那种最普通的塑料包装,里面装着几色线和一根银针,“我早上路过文具店买的,你说……我们去看看她?”
季洁看着那包针线,忽然想起林慧抽屉里的便签,娟秀的字迹里藏着对女儿的温柔。她点了点头:“好。”
韩丽家的门没关严,隔着门缝能听到乐乐小声的抽泣。季洁推开门,看见小家伙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小兔子玩偶,眼泪掉在玩偶缺了只眼睛的地方——那是只手工缝制的布偶,左眼的纽扣掉了,露出个小小的破洞。
“乐乐。”季洁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针线包放在桌上,“阿姨帮你给小兔子缝眼睛好不好?”
乐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小声问:“缝好了,妈妈就会回来了吗?”
季洁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拿起玩偶,用手指戳了戳那个破洞:“妈妈看到乐乐把小兔子照顾得好好的,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抽出一根黑色的线,穿进银针里,“我们先把眼睛缝好,等妈妈回来,让她夸夸乐乐,好不好?”
乐乐看着她手里的针线,点了点头,小手轻轻按住玩偶的耳朵。季洁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缝着纽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手上,银针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韩丽站在厨房门口,悄悄擦了擦眼角。
“好了。”季洁把缝好眼睛的小兔子递给乐乐,玩偶的两只黑纽扣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笑。
乐乐抱住玩偶,把脸埋在柔软的绒毛里,小声说:“谢谢阿姨。”
杨震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块小小的玉佩,青白色的,上面刻着个简单的\"乐\"字。“这是我托人找的,和林慧阿姨的玉佩有点像。”他把玉佩放在乐乐手里,“以后想妈妈了,就摸摸它,像妈妈在牵着你手一样。”
乐乐捏着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忽然抬起头,对季洁和杨震露出个浅浅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太阳。
离开韩丽家时,楼道里的槐花香还没散。季洁看着手里的证物袋,那两块拼合的玉佩在袋里安静躺着,裂痕依旧清晰,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填满了。
“技术科说,那道新裂痕不影响玉佩的拼接。”杨震走在她身边,脚步很轻,“等案子结了,申请把玉佩交给乐乐的监护人,应该没问题。”
季洁点点头,心里忽然松了些。或许有些裂痕永远无法消失,但只要还能拼在一起,就能照见曾经的完整。就像李梅和林慧,哪怕隔着生死,隔着误解,那刻在玉佩上的生日和地址,终究能让她们在某个地方重逢。
风又吹过,槐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像一场温柔的告别。季洁想起李梅最后说的话,\"我们姐妹俩,从小就争东西,争糖果,争妈妈的怀抱,到最后却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回去吧。”杨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报告还等着我们签字呢。”
季洁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她忽然觉得,那些沉重的、悲伤的,终会被这些鲜活的声音慢慢冲淡,就像雨后的天空,总会放晴。
证物袋里的裂痕还在,但此刻在她眼里,更像是一道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一端系着逝去的遗憾,一端牵着活着的希望。而桥的中间,是那从未熄灭的、属于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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