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明心堂外停下，什邡下了马车，黎师傅和小六子等人也早就闻讯而来。救火署的人还在极力救火，但火势迅猛，仓库里又装的都是极易燃烧的老藤，要想彻底扑灭大火几乎不可能，只能尽量做出隔离带，避免火势蔓延到其它地方。
大火前前后后烧了小半个时辰，偌大的仓库几乎付之一炬，原本准备用来做春纸的老藤无一幸免。
什邡拦住救火署的署长，问起起火原因。救火署署长蹙眉看了一眼什邡，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在火场附近发现了不少桐油燃烧过的痕迹，怕是有人蓄意纵火。什娘子若是想要查纵火之人，我的建议是去官府报官。”
地方上各部门各司其职，救火署管救火，却不管抓纵火犯。什邡犹豫再三，还是让小六子去衙门报官。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光彻底放亮，黎师傅带人检查了废墟之后，垂头丧脸走过来说：“仓库里的老藤基本都烧毁了，只有一些刚切割完，或是已经浸泡的老藤了。”
对方打的就是让她不能做足春纸的主意。一年中春秋两个纸季最为重要，若是错过春纸售卖的季节，明心堂再想挤入益州纸市，最少还要在等六个月。
且不说她手里的钱能不能支撑明心堂维持到秋纸季，便是这六个月里各种市场变化，她便不能保证。
“现在去找原料商看看，或许还能来得及。”红岭蹙眉说。
什邡摇了摇头说：“年前原料商基本都清货了，这个时候去买，怕是难了。年前纸商们便开始囤积原料，现在恐怕没有那么多老藤了。”
沉默像是一把重锤狠狠锤下，什邡只觉得胸口窒闷得厉害。
黎师傅默默带着六子等人去收拾院子里的一片狼藉，除去库房里的老藤，前些天切割好的老藤已经浸泡在石灰水里，现在不能就这么放着，还是要整理好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一群人沉默着忙碌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光放亮，院子里仍旧满目疮痍。
什邡让红岭给六子拿了些银钱，让他带伙计们去吃早饭。年休还没结束，索性让伙计们继续休到初六，其它的，她再想办法。
待黎师傅和伙计们都走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主仆二人。
红岭锁好书房和晒房的门，回头问她要不要回去。
什邡点了点头，两人又乘坐马车返回小院。
接下来两天，什邡每日都去衙门询问调查结果，捕快给的回复同救火署差不多，人为放火，但是找不到纵火犯。捕快问她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什邡心中苦笑，怕是这益州城不想要她好过得太多了，又岂是一两个？
再次从衙门口铩羽而归，什邡知道府衙找到纵火犯的几率越来越小，紧要关头是如何找到新的货源。
回到纸坊，她让黎师傅把城中所有材料商的名单都列出来，然后带着红岭逐一拜访。
一整个下午，她拜访了七个材料商，有的委婉表示没有货，有的则直接闭门不见。
从最后一家材料商铺子出来，红岭红着眼睛骂道:“没有就没有，凭什么瞧不起人？女娘怎么了？女娘就不能造纸了？荒谬！”
什邡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气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要是为这点小事就要发火，你怕是没得清闲时候。”
红岭忍不住满眼忧虑：“可现在没有材料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错过春市？”
什邡敛住笑，还有两天就是初八，各个纸坊已经陆陆续续开工，铆足了劲儿为纸市春市做准备。造纸过程繁琐，每一个步骤都需要足够时间，若是十五之前还不能解决原材料的问题，她们肯定赶不上春市。
“容我再想想办法。”
“娘子，不若咱们去找林公子，他一定能……”
“让开，让开！干什么呢？”
一阵吆喝声突然打断红岭的话，前面的路人纷纷向左右避开，一脸金顶蓝围的马车正急速驶来。
什邡连忙侧身拉了红岭一把，将人拉到路边。
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停在什邡和红岭身前。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林家的闻娘子么？”一道尖锐的男声从车内穿出，紧接着车帘被撩开，蒋邵明荡着一脸坏笑探出头来，“哎呀呀！我忘了，你被林家赶出来了，林昇那小子好像要娶莫家的娘子吧！”
“你说什么呢？你……”
什邡伸手拉住红岭，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邵明说：“原来是蒋老板呀！怎么？蒋老板这么关注林家，关注我呀！”
蒋邵明“呸”了一声，讥笑：“我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关注你？不过是瞧你被人赶出来可怜罢了，要不这么着，我春晖坊正缺一个丫鬟呢！你去我的春晖坊如何？”
“呸！谁要去你的春晖坊？你这个卑鄙小人！”红岭唾骂一声，蒋邵明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说，“小丫头片子可别污蔑人！本人想来正直善良，若非看你可怜，断然不会想着收留你们。”
“我们才不用你收留，我……”
什邡把红岭拉到身后，波澜不惊地看着蒋邵明说：“我的生机就不用蒋老板担心了！蒋老板还是想想如何做好进奏院的飞钱纸吧！”
蒋邵明：“呵！飞钱纸罢了，我既然已经能从林昇手里抢过来，自然能做好。怎么？你以为林昇真能抢回进奏院的单子？”
什邡：“为何不能？”
蒋邵明挺身跳下马车，几步来到什邡面前：“我知道是你帮林昇找到做楮树纸的法子的，可是怎么办？黄蜀葵不好寻呀！”
所以林政树背后与蒋邵明合作，联手囤积黄蜀葵？
什邡故作不以为意地说：“林家如何与我何干？”
蒋邵明嗤笑：“确实与你无关。不过我听闻你开了一家纸坊，怎么？生意如何？”
什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讪笑：“承蒙蒋老板关爱，生意尚可。”
蒋邵明“哦”了一声，背过手围着什邡转了一圈，似笑非笑着说：“你是有点小聪明，竟然想出粉蜡笺这个主意。不过这玩意不是什么稀罕物，长久不了。要想在益州纸市立足，还得看春市。”
什邡垂眸不语，蒋邵明嘿嘿一笑，继续说：“哦，对了，听闻你要做帝尧麻笺呀!最近天干物燥，听说有人家的库房失火了，正到处找老藤呢！”
“是你放的火？”红岭移步上前，恶狠狠地瞪着蒋邵明。
蒋邵明一摆手：“放屁！老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我看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有人坑蒙拐骗，刻意降下惩罚才对。”
“你……”
什邡拉住想要冲上去抓花蒋邵明臭脸的红岭：“怎么？街边的恶狗咬了你一口，你还想咬回去不成？”
“你说谁是恶狗呢？”蒋邵明脸一黑，伸手欲要抓什邡衣襟。
什邡侧身躲开他的手，丢下一句：“狗也想知道。”便拉着红岭走进路边人群。
待走过长街，红岭才委屈地看着什邡说：“娘子，我看就是蒋邵明这个混蛋放的火。”
什邡扭头看向身后渐行渐远的马车，垂眸说：“也未必，若他真是纵火犯，没必要这么大庭广众挑衅我！”
“那会是谁？”
会是谁？
什邡扭头看向刺史府的方向，许久才说：“不知道，走吧！先回家，明日再想办法找原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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