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发得相当漂亮。
替代林臻东首发一单的，是乔星宇同为长塘里校队的队友。发球一记变线，精彩开启决胜盘，G市与F市青少队历年省赛宿敌，F市是国家队退役主力、现二队主教练的家乡，具备深厚的专业沉淀，但始终与G市省会城市的实力地位有差距。
双方开局便陷入胶着，对手状态火热，一路穷追猛赶，逐渐占据了上风，以7:5取得领先，对比这边二号种子是初一生，体力与反应力明显高出一截。对手显然事先已经充分评估，排兵布阵，选择“田忌赛马”式的用自己的一单对战G市代表队二号，前面两盘1-1打平，决胜盘双方都志在必得。
G市代表队的队友则相对慢热，在落后中努力追分，但对手持续施压，10-7拿到了局点，就在全场都认为首局马上要丢时，队友临危不乱，快带边线，随后强力正手多点压制直接连下3分拿下首局。
球馆里稀稀落落的掌声，在空寂的场馆上方回响，何默君坐在内场嘉宾席，好奇地左右环顾，这是她头一次现场围观乒乓球赛，尽管对规则与技巧一窍不通，但并不妨碍她对这个，与安静优雅的室内演奏大厅完全不同的场地，充满探索式的猎奇，仅从双方球员紧绷的身体与肌肉线条，如雨般滴落的的汗水，充斥在球台之上无形的压力，那种将人的意志与体力逼至极限的窒息感，仅仅坐在场边围观，也能时刻感受到。
大概是子夜父亲的面子，主办方专门安排了一个场外讲解，陪在三个孩子身边，详细解说比赛进程，彼时乒乓球赛并不盛行，何况只是省级青少年比赛，观众更是寥寥。枉费言子夜托关系弄到内场VIp嘉宾票，带着何子君一行三个孩子，在自家司机和保姆的陪同下，瞒着林臻东过来看比赛。
“我听说，东哥是队里的明星球员，怎么全程都不见他上场？”何子君一脸疑惑，她一席Rachel Riley蓝底碎花连衣裙、搭配Amaia海军藏青呢绒外套，胸前扎起两条麻花辫，为了烘托赛场气氛，特意用彩虹色假发线和荧光黄的五角软边夹，点缀整个发型。默君则是Self-portrait淡灰纯棉连衣短裙，外套暗粉色薄棉圆领外套，眼神清透而凛冽，盯着场内与乔星宇并排坐在场外球员列席，面无表情地盯着场内激烈对攻的林臻东。
“难道因为伤病？”默君也很奇怪。早在琴房练琴，林臻东下训来找她时，她就已经提前预备好国外进口的专用肌内贴，舒缓防治肌肉肌腱的软组织损伤。
“总不至于腰伤犯了，连球都打不了了？”默君猜测。
“说好的‘铁血一单’，轻伤不下火线呢，这么重要的比赛，一点小伤就直接坐板凳上，也太娇气了。”子君嗤笑道。
“学学人家国家队，打封闭针、缠腰封都要打满全场。”
“你一个外行懂什么！”但凡触到林臻东的事，何默君也不纵着妹妹，眼神却始终聚焦场内的林臻东身上。
每一个球的落地，爆发出掌声、吼声，还有双方场外教练低声嘶吼，队友气势刚起，又连续失误，10:12痛失首局，这时对手疯狂吼叫自我打气，气势上明显占据上风。第二局对手在近台强攻，G市队选手疲于防守，步法转换极为被动，双方4-4战战平，赛况再次进入状态。
何默君盯着场外静坐在第二排替补席上的林臻东，他的身体里隐藏着的一种不动声色的强悍，迅猛又剧烈，对比言子夜，他的五官不算深刻，甚至略显平淡，但他紧盯场内赛况的眼神，闪烁着刺眼的光泽，已然进入“全世界只剩下球的无我状态，焦灼中他总是下意识地啃自己的手指，虽然被默君骂过无数次，“牙齿有细菌，万一手指头感染就麻烦了！”他依然死性不改，嘟嘴装委屈，下次继续咬。
他对自己的光，完全漫不经心，且毫无自知。
何默君的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她转头看向身边的言子夜，他一边捂住嘴压低声音与陪同解说员闲谈，一边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向场内的比赛计分卡。
“为什么阿东没有上场？他是G市队公认首发的‘一单’呐。”何默君忍不住向陪同的场外指导发问。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跟另一个小队员违纪，听说是在外面赌球，被上面禁了赛。”
赌球？禁赛？何默君惊得说不出话，但瞬间明白了林臻东的意图，他受困于潦倒四散的家庭，还有重病在床的母亲，“钱”才当下困住他手脚甚至心神的最大枷锁。
“那，这个禁赛期有多长？”默君自觉回避赌球话题，巧妙地聚焦\"禁赛‘’的话题。
“三个月吧，上面有规定和规律，要不是念在年纪小，又是初犯，所以按最低标准处罚，不能助长了圈子里不良风气。”
小个子男人套着蓝色的运动外套、黑色牛仔裤，额前稀疏的发量，预示着将会有早秃的风险。他叹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搞笑，为了三十块钱的一张欠条，搞得满城风雨，是不是他俩得罪什么人。”
“三十块？！！”默君一脸索然，与她料想中成千上万的赌资天差地别，毕竟臻东母亲住院还有手术费用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场下突然爆发雷鸣的掌声，决胜局双方陷入僵持，队友不断自我调动，将身体机能与精神意志力都发挥到顶峰的极致状态，敢于硬碰硬的较量放手一搏，不断增加速度与落点变化，不断推挡加强前三板的胜率，对手失误频繁，拱手让出五分，10:5队友拿到局点，连攻底线，11：8成功顶住了压力扳平了比分。
“千年老二”的常超发挥着实让林臻东和乔星宇都吃了一惊，林臻东像紧盯猎物的猎豹般，眉心紧皱，藏匿于场外暗光下的双眸，仿佛蛰伏着一只猛兽，时刻准备破笼而出，横扫一切阻碍。
“看见了，阿东。”尽管坐在第一排的梁头，全程都用后背对着身后的林臻东，林臻东依然可以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与惊叹声的间隙里，清楚地听见教练的声音。“虽然梦，不是人人都都可以做，但是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残酷的竞争与淘汰，他常年被你压着打，潜力受制于心态，常年发挥不出来，但凡抓住契机，他会从此爆发精进。”
“竞争与威胁无处不在，职业竞技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小子，你身后没有退路！“
G市代表队最终赢得了省赛的总冠军，面对“一单”林臻东缺席的不利局面，全队上下团结一心、较真碰硬……漫天的金箔、彩带、彩色气球从G市体育馆上空突然爆开，火树银花般着照亮了整个场馆，全员兴高采烈地上台举杯合影时，乔星宇陪着林臻东坐在场下，抬头仰望那漫天飞舞的闪烁，站在场外台阶上的何默君，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了林臻东眼神中无尽的孤独与空寂……
赛程全部结束后，何默君瞒着林臻东，找个借口撇下言子夜和妹妹子君，在星宇家门口当面逮住了他。星宇家虽是老式居民楼，楼内没有电梯，住在六楼的星宇一家每天也得哼哧哼哧爬楼梯，但也是当地极为精贵的市委市政府家属楼，对口名校大同的学区房，是星宇母亲凭自己市委办公室科员的资格，分到的指标房。
“如果不是我逼到这个份上，宇哥也死活不打算告诉我内情是吧？”
“告诉你又能怎样呢？我感觉是钓了尾线，存在有人要为难我们。”乔星宇答道：“而且，事情都已经发生，再去纠结真相、原因什么的，意义不大。”
\"禁赛这段时间，阿东的生活怎么办？阿姨的住院费和手术费，他家里能搞定吗？”
星宇沉默了一下，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君君，说句老实话，阿东从心底里就不想你牵扯进来，否则就不会一直隐瞒不告诉你他被‘禁赛’的事儿。”
“我知道……”何默君神情明显失落了几分。她回想起傍晚林臻东去琴房安静地听她拉曲子，全程沉默着躺倒在地板上，借口困倦想睡来回避她的问题。她顿时内心隐隐作痛。
“他既然不想告诉你，又何必问那么多，他家的情况你我都清楚，但也不要忘了，再好、再亲密的朋友，跟金钱沾上了边儿，这关系也差不多到头了。“乔星宇耸了耸肩，”因为谁都不愿意用金钱去考验人性。”
“嗯，看不出来，原来宇哥打乒乓球是屈才了啊。”何默君瞬间抹去失落的情绪，眼神似笑非笑，颇具玩味的俏皮，“你是真正的哲学家！”
“重要的是，你跟他非亲非故，关心则乱，我觉得阿东一定不想平白无故接受你的救济或施舍，哦，抱歉，可能帮助更为恰当。”
“是啊，既然他不打算告诉我，那么公平起见，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何默君面露得意的微笑，宛如夜间突然盛放的昙花，清雅、别致又短暂无痕。
面对何默君突然的微笑，乔星宇反而没了主张，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别擅作主张，弄出什么离谱的事儿。”你们这些有钱人的思维与脑回路，恕我这种平民实在GEt不到！这句话被乔星宇生生憋回了胸腔。
下午全部赛程结束，言子夜原本打算让自家司机送子君归家后，再电话联系确认默君的行踪，无奈子君死活不愿，缠着他要去G市新开张的高端甜品店探店。城中央cbd高层28楼可以看海的位置，因为人气爆棚，无敌海景包厢必须VIp的才能享受。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店里最私密的位子，临窗纵览海景，被一堆绿植和高档丝绒沙发、靠枕环绕着，甜品店的主厨是日本东京蓝带，出品是素雅清新的莫兰迪配色——鸢尾、橙花、桂花、粉樱造型的硬巧克力雕花点缀，搭配西西里岛开心果酱内陷，顶级原料炮制成一枚枚宛如艺术品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何子君点了店内热卖的新品“星河”，深蓝近乎暗紫色的球型糕体上淋上透明糖浆，食用金箔粉星星点点洒落其上，美轮美奂，如同灿烂星河里一颗孤寂的星星。
为了平衡甜品的甜腻口感，子夜贴心地为她点了川宁的薄荷茶搭配，自己则点了一杯手冲艾力达，原本是不适合喝咖啡的年纪，但自幼跟着经营咖啡豆批发生意的叔父往返非洲、美洲各大咖啡豆种植庄园，沉浸在生豆烘焙发酵的醇香中，慢慢习惯了咖啡苦涩过后的回甘，得空也会跟着叔叔店里的咖啡师做杯测、了解学习各种精品咖啡的烘焙、萃取、赏味的信息与知识。
“味道怎么样？”言子夜开口道，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手中镶金边的昂贵手机，此刻比一块板砖还不如。
“挺好的，虽然描述不出开心果泥的味道，但是有一股干果油脂的清香，中和了天然巧克力的苦味，让奶油的甜味反倒没有那么突出了。”子君双手支撑在藤桌上，嘴里衔着残留奶油的银质小调羹，眼睛却盯着面对的言子夜。何子君的白，与默君不同，的一种沉重的、不透明的白色，清冷的长而直的眼睛，与额前笔直的齐刘海接近一个水平线，让外人看着总觉得眨眼的难受。墨黑的眉峰，美得带些肃杀气质。
“满意就好，为了这个靠海景的位置，还有免预约的特权，冲的卡钱消费个四五年都清不了账。。\"
\"没关系啊，子夜哥哥往来生意要交际、接待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点儿钱。”子君笑了笑，歪头放下手中的小勺，在茶杯里百无聊赖地来回搅动。
“不过呢，子夜哥哥的秘密，凭一块小蛋糕，就想堵我的嘴，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买卖哈。”
“什么意思？”子夜狐疑地反问道。
“那个……”何子君伸出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机屏幕“检举信……我就猜到是子夜哥哥的‘杰作’ ！”
恍惚中，面对冲着自己笑容得意又灿烂的何子君，夜子言陡然产生与默君的笑脸重叠的幻觉。“holy Shit！这两姊妹都是面善心恶'食人花'！言子夜暗自腹诽，仿佛看见两只尖尖的恶魔角和细黑的尾巴，悄悄地从何子君的身后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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