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爷恢复意识时，咂巴咂巴嘴，喊要喝水。见没人回应，闭着眼嘶喊：
“没听到吗？本少爷要喝水。”
无人回答，只有沉闷的汽笛声和洋腔怪调的窃窃私语声。
他发觉周围环境不对，摇摇头，又掐一下大腿，很痛，发觉不是梦。
跌跌撞撞出门一看，呈现在他眼帘的，是天一样蓝的大海，天一样的无边无际。
蓝色的世界里，蓝天白云，波涛汹涌。溅起的浪花，与天上的白云，竟相辉映。
再看周围，天之蓝，海之蓝，一片蓝。蓝的他头发晕。
只有灰色的货轮，还有白色的海鸥，追逐着洋轮身后的浪花。
挣扎着从船头跑到船尾，无路可走。他此刻的心情，恨不能跳海。
他蹲下抱头痛哭。哭毕，去打听船往哪儿开。
船长摇头晃脑告诉他，去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和迷人的风光之国：法兰西。
尊父让本船长带少爷去法兰西留学。说话的同时，给他一封信。
他接过老爷子的亲笔信。他展开信纸，认出是老爷子的笔迹。
兴业吾儿，见字如晤面：
你见到这封信，想你应该在大海上了。我已将你托付给拉斐尔船长。
他是你老子多年的朋友，最讲契约精神，能够相信。到了法国，你的一切都由他安排。
儿啊！不要怪你老子心狠哦。当什么新青年？你给老子遵守祖宗规矩，学点本事。
你是家里独子，为父奔波了大半辈子，已经累了。振兴周家门庭，就靠你了。
先去法国学习外国人如何外贸，以夷制夷。
你在外，要头悬梁，锥刺股哦。周家这么大个家业，你没本事，如何支撑得了？
学成后回国，接管公司。老子再教你如何本着祖宗之法，中西结合做生意。
天下女人多的是，只要有钱，要什么样的没有？只要你听话，老子能让嫦娥嫁给你。
你给老子记好了，千万不要带个洋种回家，坏了祖宗规矩……
他这才明白，父亲已为他规划了人生蓝图。
他尽管心有不服，但此时此刻，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非跳海。
两天不吃不喝，趴桌上用笔和纸，跟叶琳倾诉衷肠。一封信厚厚一叠，有几十页。
尔后去问拉斐尔船长，船上能不能寄信？
拉斐尔回答：完全可以。到了下一站码头，本船长负责替你寄走。
他歉疚的心，才有些宽慰。他已在信中道出了对叶琳的相思之情和此刻的无奈。
发誓学成归来，即去找她。重温旧梦，比翼双飞。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老爷子凭什么创下周家这么大份产业。
换句话来说，他低估了老爷子的智商。拉斐尔船长已经跟老爷子暗中订了契约。
他已拿到首付二十根金条，合同结束，还有重金酬谢。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法兰西民族也不例外。拉斐尔更讲诚信，不然老爷子也不会选他。
他任务很明确，儿子在法国期间，衣食住行，对外联络，人身安全，全由他负责。
执行时间，从儿子上船开始，到完璧归赵为止。
他必须保证犬子除跟家里联系外，隔绝其他一切往来。
尤其要防止少爷与上海的一切联系，包括电话、电报，以及回国人员带信等等。
还要注意少爷，不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防止他参加巴黎公社。
如果儿子带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回家，对不起，奖金没了。
周少爷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轮船到下一站，拉斐尔会不会下船寄信。
他已决定，如果拉斐尔船长骗自己，便将他推下海，洗冷水澡。
他看轮船到了下一站码头，拉斐尔果真扬扬手中的信，下了船。
他哪里知道，拉斐尔上岸，上了一个厕所。顺手将信件撕碎，扔进了马桶。
然后到邮局，要了一张空白寄信回单。一番鬼画符，回来盖上检验章，证明信已寄出。
周少爷不识法文，小心翼翼收好回单。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仿佛回单里有叶琳。
他已恢复了心态，心情好的一塌糊涂。近一个月的郁闷，下船时，已一扫而光。
跟着拉斐尔到了住所，先吃法国大餐。白兰地喝了一瓶，还要喝。
拉斐尔头直摇，手直摆。吐词不清的连说几个Non! 跟着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他听不懂是啥意思，但能明白，拉斐尔不给他喝了。
他盯着眼前的白头发，络腮胡子很长的老洋鬼子，心里恨恨的想。
老子等你出海再上街，喝他个痛快。有洋妞陪酒更好。
联系好学校，静等拉斐尔再出海。十几天下来，看不出他要动身的迹象。
不仅如此，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宿舍的电话只能打法国国内。
出门有人跟着，名为带路，实为监视。去拍电报，对方让他填法文，只好罢休。
更让他吃惊的是，拉斐尔酒后不经意透露。他已提前退休了，专门为他服务。
上学，他车子接送。下了车，亲自跟到宿舍。然后从包里拿出酒和面包坐门口。
遇上这样的货，他顿感眼前一片漆黑。简直要疯了，杀他的心都有。
他毕竟承传了周老爷子狡猾的基因，转而生一计。
他去学校，第一件事，寻找同胞，男女都行。
可是当时的中国留法学生，大都热衷于探讨救国真理。
实干的，学机械，梦想工业救国；学文学、艺术、音乐，等等，准备回国教育救国。
二百多人的学校，只有三个在国内家境殷实的女同胞。还天天外出聚会，不带他玩。
他接下来第一件事，学法文。学了一段时间，认识了不少单词。
他实在无趣，孤寂的心愈发寂寞，更加思念叶琳。算算时间，叶琳也该回信了。
天天问学校传达室，有没有国内信件？对方友好的摇摇头。
这一天，他因思念叶琳，掏出寄信回单，久久凝视。
忽然发现回单上几个法文有些蹊跷。拿出字典，逐字查对，又查印章，才知道意思。
签字意思：做梦去吧。
印章意思：法兰西某某航运公司。
他旋即明白，被拉斐尔耍了。他怒不可遏，要找老洋鬼子算账。
拉斐尔拿出周老爷子签订的合同，言明法兰西民族最讲诚信，签字双方必须遵守契约。
他看了合同，天旋地转，跟着病倒了。老洋鬼子忠实践行契约，给他看病。
他实在无奈：坐教室，听不懂。回宿舍翻书，看不懂。
他弄不懂，做生意还要学？天下生意经，不就是赚钱吗？
书能教会你赚钱吗？如果能，天下岂不都是富人了？去他娘的，骗人的，不学了。
为打发无聊的时间，他准备再谈他一次异国恋爱。用爱滋润自己受伤的心。
合同规定，不允许泡洋妞。咱恋爱同胞，不违反合同规定。中国人同样有契约精神哦。
因接触的人不多，锚定了三个同校女同胞。
一个比他大，到边上去。一个丑死人，一边去。只有一个适宜，人还漂亮，叫石静怡。
听说来自广州，家里经营海运公司。他斟酌一会点点头：嗯，适宜！非常适宜。
老爷子如果反对，他有理由反驳：您不是主张中西结合做生意吗？
本少爷未雨绸缪，提前为外贸航运铺垫好，有什么不对？
他正准备找理由接近她。却不料，她竟主动来找他了。
他喜出望外，正准备开门接待，石静怡却被老洋鬼子挡在大院门外。
好在她有配合，后窗有动静。他奔到后窗，见丑姑娘举着牌子。
牌上大字：晚七点，墙外见。他点头应承，跟着与老洋鬼子演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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