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看着跪地的龚先生,心中疑云更甚,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带着一丝宽和的笑意,伸手虚扶道:“龚先生真会说笑,那日河畔,所有人都亲眼所见,就是你在主持祭祀大典。此事,黄主簿、赵典史,乃至数千乡民皆可为证。”
龚先生急得满头大汗,举起右手,指天发誓,语气激动而真诚:“大人!我龚某人对天发誓!若那日去祭台的是我本人,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一旁的钱明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插嘴,带着几分奇幻的猜想:“莫不是……龚先生您修行日久,不知不觉间,修出了那能灵魂出窍、神游物外的法术?身体虽在家中酣睡,神魂却已飞去祭台行事?”
龚先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满是困惑和后怕:“钱管事,您就别拿我打趣了!这事说来太奇怪了!自从那日后,黄主簿亲自来我家道谢,十里八乡受过恩惠的百姓也纷纷登门,把我当成了救命恩人。我……我反正是稀里糊涂,就只能顺着话说,都是……都是大人您运筹帷幄,安排得当,我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他巧妙地将功劳推给了张经纬。
张经纬目光微闪,心中已有了计较。他上前一步,亲自将龚先生扶起,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龚先生,此事蹊跷,暂且不必深究。你我就当此事是你做的!日后若再有人问起,你就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是官府提前安排你去疏散村民,祭祀之事亦是奉命而行。切记,口径一致。”
龚先生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是是是,卑职明白,一切听大人安排。” 他迟疑了一下,又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那……那大人您刚刚说的那头牛和两匹布……”
张经纬爽快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个唾沫一个钉,说送就送!稍后我便让钱明安排,将牛和绸缎送到府上。不过,” 他语气一转,变得严肃,“切记,对外不可宣扬任何怪力乱神、灵魂出窍之说,只说是县衙提前预案,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龚先生心领神会,连连躬身:“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卑职知道轻重!” 这才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偏厅。
……
龚先生刚走,一名端着托盘的衙役便低头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大人,夫人吩咐了,这是白日的汤药,务必请大人按时服用,有助于恢复元气。” 衙役的声音平淡无奇。
张经纬正沉浸在方才的蹊跷事中,随口应道:“嗯,知道了,放下吧。”
“是,卑职告退。” 那衙役将药碗放在桌上,躬身便欲退出。
就在他转身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刹那,张经纬仿佛无意间,低声吐出了四个字:
“知行合一!”
那衙役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那副谦卑恭敬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玩味和洞察的咧嘴笑容。他反手轻轻将房门关上,然后不慌不忙地朝着张经纬走来。
“锵!” 钱明反应极快,瞬间抽出腰间佩刀,横在张经纬身前,厉声喝道:“你是谁?!”
张经纬却似乎早有预料,他轻轻拨开钱明持刀的手臂,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看着那变幻了神情的“衙役”,缓缓说道:
“紫衣——千面!”
那“衙役”,或者说千面,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身份,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千面,见过张大人。大人果然机敏。”
张经纬直视着他:“明人不说暗话。感谢你们心学一派,此次为高阳百姓所做的一切,救了数千人性命。这份情,我张经纬记下了。说吧,想要我如何报答?”
千面笑了笑,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张大人言重了,谈不上报答。只是想让张大人,帮我们一个小忙。”
“请讲。”
“处暑一过便是秋。算算时间,赵相国的那位得力爪牙,高颎高掌柜,也该动身回京复命了。” 千面目光锐利地看着张经纬,“想办法,帮我拖住他几日便好。无需太久,只需让他晚到京城几天。”
张经纬闻言,眉头立刻皱起:“高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若无故拖住他,他必生疑窦。帮了你们,我身上岂不是也要惹上一身腥臊?”
千面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何应对,那便是张大人您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只看结果。”
张经纬沉吟片刻,忽然反问:“你们心学想要成事,何必非要拉上我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京中不是有你们安排的‘豢马官’吗?直接从源头解决马匹问题,岂不是更直接?”
千面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张大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需要的,真的是那些马呢?”
张经纬心中一凛:“高颎亲口所言,你们从京城购入大量马匹,欲送往武州。莫非,朝廷的人是吃素的,连这等消息都查不清?”
千面的笑容带着几分嘲讽:“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消息,是他故意说给你听的呢?据我们所知,高颎以往的所有计划、动向,几乎都会与你通气,与你商议,对吧?”
张经纬沉默不语,心中波澜骤起。
千面继续慢悠悠地说道:“那你再仔细想想,自从你来到高阳,我们心学每次看似有所动作,最终获利的,或者得到关键技术的,是谁?是那改良的制盐术?还是后来助力你成立北工集团的冶铁术?而高颎,又是否恰好在你成立军行、需要大量资金和技术支持的时候出现?张大人,你觉得他们赵相爷一党,是吃素的吗?他们布的网,恐怕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张经纬彻底愣住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来,高颎的接近、分享情报、乃至合作,都可能是一种试探和利用!
他声音干涩:“所以,我若帮你拖住高颎,等于是主动伸手去揪老虎的尾巴,自寻死路。”
千面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不慌不忙地说:“就知道张大人未必愿意轻易涉险。所以,来之前,老师又给了我一个条件,或许能让你改变主意。”
“什么条件?” 张经纬追问。
千面缓缓吐出三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内院方向,那里是皇甫灵的居所:
“麒麟血!”
心学的人竟然知道他在寻找此物,而且似乎能拿得出来!这比拿捏他自己的性命,更让他心神俱震。为了灵妹,他……
看着张经纬骤变的脸色和眼中挣扎的光芒,千面知道,这个条件击中了要害。
巨大的震惊与权衡之后,对妻子的关切终究压倒了对风险的忌惮。张经纬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沉声道:“成交!我会想办法拖住高颎。”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要求,“另外……事成之后,我能见一见你们的首领,李载贽先生吗?”
千面对这个要求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大笑:“哈哈哈!张大人,有些事情,时机到了自然知晓。再会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滑向窗边,不等钱明有所动作,便已推开窗户,轻盈地翻了出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张经纬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然后,他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药,想起内院中需要“麒麟血”的妻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仰头狠狠一口将其饮尽。
钱明担忧地看着他:“少爷!您就不怕……他在这药里下毒?”
张经纬抹去嘴角的药渍,目光深邃地望向千面消失的窗口,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们……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至少现在,他们还需要我办事。”
钱明心有余悸:“这些心学的人,真是胆大包天!明知道高大掌柜还在高阳,他们就敢这样现身!”
张经纬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正是因为知道有我在,知道我需要‘麒麟血’,他们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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