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来的消息如同又一盆冰水,浇在刚刚取得些许战果的众人心头。五千突厥精骑合围!阿史那思摩亲自带队!而且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中计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诱捕局,而是一个连环套!“夜枭”很可能将计就计,利用阿史那·咄苾的密信,反过来设下陷阱,意图将前来设伏的唐军精锐,连同那位可能暴露的使者一起,一网打尽!罗汉的独自逃遁,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保命,更是去报信引兵!
“快!清理战场,带上所有伤员和尸体,立刻向太原方向撤退!”侯君集当机立断,嘶声下令。
烽燧周围火光未熄,但气氛已从猎杀转为被猎杀的仓惶。唐军士兵迅速行动,将战死的同伴和那名服毒自尽的“夜枭”使者尸体(连着他至死紧握的半块玉佩,被赵云飞收起)抬上马背。至于那些“夜枭”杀手的尸体,则来不及处理了。
“侯将军,突厥从西、北两个方向来,我们回太原最近的路线是向东,但东面地形相对开阔,恐怕会被骑兵追上。”段志玄疾声道,“不如向南,进入吕梁山地边缘,利用山地阻滞骑兵!”
“南面地形复杂,夜间行军容易迷路,且距离太原更远!”侯君集快速权衡,“向东!全军轻装,只带武器和必要干粮,全速前进!派斥候先行,通知沿途可能的小股驻军接应!只要能赶到汾水东岸,突厥骑兵渡河不易,我们就有机会!”
军令如山,近六百人的队伍(包括侯君集的接应骑兵和赵云飞的伏兵)立刻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东方太原城方向疾驰而去。黑夜中,马蹄声如雷,火把尽数熄灭,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和远处尚未熄灭的烽燧余火辨别方向。
然而,两条腿加上疲惫的马匹,如何跑得过养精蓄锐、早有准备的突厥精骑?不到半个时辰,后方已能听到如同闷雷滚动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以及突厥人特有的、摄人心魄的呼啸!
“追兵近了!准备迎战!弓箭手,听我号令,阻滞敌骑!”侯君集不愧为沙场宿将,临危不乱,命令队伍中仅有的百余弓骑兵放缓速度,在队伍尾部布下一道稀疏的箭阵。
很快,黑压压的突厥骑兵如同潮水般从后方漫涌而来,火光点点,映照着他们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弯刀。当先一将,身形魁梧,手持长矛,正是突厥大将阿史那思摩!
“唐狗!哪里跑!”阿史那思摩狂吼一声,长矛前指,“杀光他们!”
“放箭!”
唐军弓骑兵射出一轮稀稀拉拉的箭雨,落入奔腾的骑阵中,如同石子投入大海,只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反而更激起了突厥人的凶性。
眼看就要被追上,陷入骑兵冲锋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道路左侧的一片黑黢黢的丘陵后,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紧接着,震天的战鼓声“咚咚咚”地擂响!
一面巨大的“李”字王旗,在火光照耀下,猎猎飘扬!
是李世民的王旗!
“是将军!将军亲自来接应我们了!”绝境中的唐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只见丘陵后,李世民顶盔掼甲,手持马槊,立于阵前。在他身后,是严阵以待的数千唐军步骑混合阵列,盾牌如墙,长矛如林,弓弩手引弦待发!显然,李世民并未完全将宝押在诱捕计划上,他亲自率领主力,在更靠近太原的位置布下了第二道防线,作为最后的接应和决战力量!
突厥追兵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遭遇唐军主力严阵以待,冲锋的势头不由得为之一滞。夜间遭遇战,又是对方以逸待劳、占据地利(背靠丘陵),冒然冲锋损失必然惨重。
阿史那思摩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森严的唐军阵列,又看了看远处即将逃入阵中的侯君集残部,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在权衡利弊。
“阿史那思摩!”李世民运足内力,声音穿透夜空,清晰传来,“尔等无故犯我疆界,屠戮我百姓,今日又设诡计,欲害我将士!真当我大唐无人乎?可敢与我一战?!”
他这话既是宣战,更是激将,同时也在提振己方士气。
阿史那思摩脸色铁青。他接到的命令是配合“夜枭”,歼灭可能出城设伏的唐军精锐,并趁机扩大战果。但眼下唐军主力出现,显然计划出了纰漏。强攻?没有把握,而且并非始毕可汗给他的主要任务。退走?面子上又过不去。
就在他犹豫之际,他身边一名通译模样的汉人(显然是“夜枭”安排的人)凑上前,低声道:“特勒,唐军有备,不可力敌。且王先生……已殁。当务之急,是保存实力,将此处情形报与可汗和……罗汉尊者定夺。”
听到“王先生已殁”,阿史那思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有惋惜,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深深看了一眼李世民那杀气腾腾的军阵,又看了看已经安全退入阵中的侯君集等人,终于狠狠啐了一口,举起长矛,用突厥语高喊了几句。
突厥骑兵开始缓缓向后退却,但仍保持着警戒阵型,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拉出一道逶迤的红线,逐渐远去。
一场迫在眉睫的恶战,因为李世民的及时出现和阿史那思摩的谨慎(或者说对“夜枭”计划变故的疑虑)而暂时消弭。
唐军阵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快被将领们压制下去。危机并未解除,突厥大军仍在城外。
李世民策马来到侯君集、赵云飞等人面前,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赵云飞包扎的肩膀和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
“回来就好。”他只说了四个字,但其中的分量,众人都懂。
“未将无能,中了敌人奸计,损兵折将,请将军责罚!”侯君集单膝跪地请罪。
“不怪你。‘夜枭’狡诈,是我们低估了他们。”李世民亲手扶起侯君集,“可有所获?”
侯君集将情况简要禀报,重点提到了那名服毒自尽的“夜枭”使者,以及他手中的半块玉佩。
“玉佩?”李世民目光一凝。
赵云飞上前,从怀中取出那半块温润犹存、却已沾染了死者体温和血迹的古玉,双手呈上。
李世民接过玉佩,就着亲兵举起的火把仔细观看。当他看到玉佩上那熟悉的、与晋祠陨石纹路隐隐呼应的图案时,瞳孔也是微微收缩。
“此物……非同小可。”他沉声道,将玉佩交还给赵云飞,“你先收好,回城之后,与魏先生、玄龄、如晦共同参详。至于那使者尸体,一并带回,看看能否找出更多线索。”
大队人马悄然撤回太原城。这一夜,城外烽燧边的厮杀与对峙,虽然规模不大,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交战双方高层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回到城中,天色已近黎明。众人疲惫欲死,但都知道还有紧要之事。
那使者的尸体被秘密送至府衙殓房,由“千面”和几名有经验的仵作仔细检查。除了确认是服毒(一种极罕见的混合剧毒,入口即死)外,在他贴身内衣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张用特殊药水书写、只有遇热才会显影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符号、数字和简略地名,像是一种密码或者账目。而在他的靴底,还藏着一枚小小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一面刻着数字“七”,另一面则是那个熟悉的夜枭图案。
“密码绢布需要时间破解,但这令牌……‘七’?是他的编号?还是代表某种等级或职责?”房玄龄拿着那枚冰凉的黑令,沉吟道。
“还有这玉佩,”杜如晦小心地拿起那半块古玉,对着灯光,“玉质是极品和田籽料,雕工更是古拙精湛,绝非近代之物。这图案……玄龄,你看,像不像《山海经》残卷中提到的某种‘云纹’?亦或……是某种早已失传的‘符箓’?”
魏徵也凑近观看,半晌,才缓缓道:“此玉蕴含着一股极其精纯平和的‘土行’之气,与晋祠‘坤元地眼’属性相合。它恐怕不仅仅是信物,更可能是……操控或者感应地脉力量的某种‘媒介’或‘钥匙’的一部分!持此玉者,在特定地点、用特定方法,或许能引动地脉之力,或者……避免被地脉反噬?”
这个推测让众人心头都是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夜枭”对“龙脉节点”的研究和利用,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程度。
赵云飞感受着怀中另外半块玉佩与自己体内气息的微弱共鸣,忽然开口道:“将军,诸位先生。既然此玉可能如此重要,‘夜枭’丢失了它,绝不会善罢甘休。罗汉逃了回去,定会将此事禀报。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块玉,再做文章?”
“哦?你有何想法?”李世民看向他。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赵云飞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们可以放出风声,就说昨夜袭杀,虽斩杀‘夜枭’重要人物,但我方亦损失惨重,赵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正在全力救治。同时,故意让城防出现一些‘疏漏’,比如……靠近晋祠方向的某段城墙,因之前地动出现‘不易察觉’的裂缝,守军‘被迫’减少……”
“你是想……引他们来抢玉佩,或者来杀你,甚至……趁机从‘裂缝’处偷袭?”杜如晦立刻明白了。
“不错。”赵云飞点头,“他们丢了重要信物和使者,必然急于找回或报复。若得知我重伤、城防有隙,很可能会铤而走险。我们则可以预设埋伏,请君入瓮。若能再擒杀或重创其重要人物,不仅能进一步打击‘夜枭’,或许还能从俘虏口中,逼问出更多关于长安阴谋的实情!”
这个计划同样大胆而冒险,相当于将自己和一段城墙作为诱饵。
李世民沉思良久,目光在赵云飞坚毅的脸上和那半块玉佩之间游移。最终,他重重一拍桌案:
“好!就依此计!侯君集,段志玄,你二人负责布置埋伏,务求隐秘周全!魏先生,玄龄,你二人负责炮制‘重伤’消息和‘城防疏漏’的传言,务必要‘自然’地传到敌人耳中!赵云飞……”
他看向赵云飞:“你就‘安心’在府中‘养伤’。我会加派‘护卫’,确保你的‘安全’。”
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暗战与算计,在这黎明将至的时刻,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当那半块沾染血迹的玉佩被拿起时,玉佩背面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石纹的凹陷处,一丝残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血痕,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缓缓渗入了玉质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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