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微风中摇曳，像是无声的叹息。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随着风轻轻晃动。
虽然房间里空无一人，墨陌还是躲在被子后面，慢条斯理地把睡衣穿好。真丝面料滑过肌肤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她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才赤脚踩在地毯上，向浴室走去。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时，墨陌闭着眼睛，任由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她挤了两泵橙花味的沐浴露，泡沫在掌心绽开，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浴室。镜子很快被水汽模糊，她伸手抹开一片，看着里面的自己——眼睛还有些红肿，嘴角的弧度也不太自然。
“还是藏不住啊……”墨陌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叹。她太了解高也的性子，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总是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当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出阴影时，只有高也和蓝小妍会注意到她微小的异常——多喝了一杯咖啡，少睡了一个小时，或者像昨晚那样无意识地褪去睡衣。
墨陌已经不记得这次的应激反应究竟源于什么。是佟魏离世那天滂沱的大雨浸透了回忆？还是高学明背叛时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锋利的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痛楚。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冲击着陶瓷面盆，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的睫毛。冰凉的手指拍在发烫的脸颊上，温差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喷完最后一泵香水，柑橘与琥珀的香气在浴室氤氲开来。墨陌将头发挽成一个随意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后，衬得脖颈愈发纤细。牛油果绿的t恤是上周新买的，此刻正服帖地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领口别着的那枚珍珠扣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晕。
她对着雾气未散的镜子最后检查了一遍：手腕的烫伤被丝巾巧妙遮盖，锁骨处的疤痕用遮瑕膏掩去，连眼下的青黑也被精心修饰。镜中人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眼睛却像两口深井，看不见底。
下楼时，墨陌刻意放轻了脚步。棉质拖鞋踩在楼梯的波斯地毯上，绒毛温柔地包裹着她的脚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像是怕惊扰了楼下暖融融的烟火气。转过楼梯拐角时，一阵混合着米香和青菜清甜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将清晨肌肤上的微凉都熨帖得柔软服顺。
她扶着橡木雕花扶手往下走，指尖触到扶手上细腻的木纹。视线越过落地窗，院子的车棚顶上还挂着昨夜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烁着碎银似的光芒。那辆改装过的哈雷机车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周亚柒又骑出去买早餐了。餐桌上已经摆着刚买回来的小笼包，油纸袋被热气蒸得半透明，褶皱里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像缀满了钻石。
“醒啦？”陆能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混着木勺搅动米粥的咕嘟声。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上面还沾着几点面粉。声音里带着笑意。“阿也让我特意多放了把糯米，粥熬得糯糯的，能挂勺。”
墨陌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高也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米白色的棉麻衬衫后领被蒸汽熏得微微泛潮，露出一小片圆润的肩胛骨轮廓。他手里的樱桃木长柄勺正贴着砂锅内壁缓缓刮动，将沉在锅底的青菜碎轻柔地翻搅上来。翠绿的菜末在奶白色的粥液里打着旋儿，像一群受惊的鱼儿突然散开。
“亚柒呢？又去哪里了？”墨陌的目光扫过铺着蓝白格桌布的餐桌，晨光透过纱帘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笼包的油纸袋敞开着，热气在阳光下形成袅袅白雾，但本该坐在那里大快朵颐的身影却不见踪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肩头的发尾打转，栗色的发丝在葱白的指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这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就像小时候等不到父母回家时的模样。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更鸟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带落几片沾着晨露的叶子。
高也转过身，手里的木勺还在往下滴着浓稠的米汤。阳光透过厨房的纱帘，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微微低头时，镜链轻轻晃动，在颈侧投下细小的阴影。
“去买豆浆了。”他的目光在墨陌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落回咕嘟冒泡的粥锅。镜片后的眼睛微微闪烁，像是夜空中突然划过的流星。他说话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刚到门口，隔壁家的那对夫妇散步回来告诉她……巷子尽头那家新开的豆浆很不错，非要让她去买来给你尝尝。”
墨陌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今天特意选了这件牛油果绿的V领t恤，因为记得宋一霆说过这个颜色最衬她的肤色——像初春新发的嫩叶，带着生机勃勃的朝气。领口别着的那枚珍珠纽扣此刻却莫名发烫，在阳光下泛着太过显眼的光泽。这是高也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他说珍珠像她，温润却坚韧。她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指尖触到微凉的珍珠表面时，听见陆能突然轻咳了一声。
“粥快好了，你去餐桌坐着吧。”陆能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笑意。把叠好的餐巾纸摆成小方块，每个折角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瓷碗沿被他擦得发亮，能照出人影，顿了顿，刀工利落地将萝卜切成细丝，“我刚切了点腌萝卜，配小笼包吃解腻。”
墨陌刚拉开椅子坐下，橡木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注意到餐桌中央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向日葵——这是高也的习惯，每周一换。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机车的轰鸣，由远及近，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夏雷。引擎声在门口戛然而止，随着一声利落的熄火，周亚柒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了清晨的宁静，“小陌！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防盗门“砰”地被撞开，周亚柒抱着两袋豆浆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她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运动裤的裤脚还沾着几点泥渍，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桂花味的！”周亚柒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塑料包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她手中的袋子上，将里面淡黄色的液体映得晶莹剔透，“老板说限量款，我排了三分钟队呢！”
墨陌接过豆浆，指尖碰到包装袋上的水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塑料袋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正好流过那个被烫伤的位置，带来一丝清凉的慰藉。
“谢啦。你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就知道怎么治我这个馋嘴鬼。”墨陌笑着说，指尖轻轻摩挲着豆浆包装袋上的水珠。她拆开包装的动作很小心，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心意。桂花的香气立刻在晨光中弥漫开来，甜而不腻的芬芳让人想起去年秋天满觉陇的桂花雨——那天他们四个人踩着金黄的落花，高也的相机里存满了她的笑颜。
周亚柒已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徒手抓起一个小笼包就往嘴里塞，滚烫的汤汁烫得她直吐舌头，粉嫩的舌尖在晨光中一闪而过。
“你们昨晚……是不是又……又做了不可描述的事了？”她的目光在高也和陆能之间来回扫视，像探照灯般犀利，突然意有所指地挑眉，她故意拖长了音调，“两人的眼底都是红血丝呢。”
正在喝水的墨陌猛地呛住，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温水从指缝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水痕。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垂都染上绯色。周亚柒总是这样，明明晃晃地说出这些众所周知却又心照不宣的事，像突然掀开精心遮掩的幕布。
“亚柒，别乱说话。”高也端着粥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碗沿微微发白。瓷碗与桌面碰撞的脆响让空气静了半秒，他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砂纸磨过，“阿能赶项目报告，我研究案例。”
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不自然的光，耳尖却可疑地红了，像被晚霞染透的云絮。
陆能适时地插话，把腌萝卜碟推到墨陌面前。他切得萝卜丝细如发丝，淋了香油和辣椒油，红白相间像是艺术品。
“我们两个要干点什么，你们不也知道？”他笑着打圆场，眼角挤出几道细纹。阳光透过他深蓝色衬衫的布料，勾勒出肩背结实的轮廓，“别拿他开玩笑。”
他说话时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的疤痕，那是去年为高也挡刀时留下的。
“知道了，都是护着的。”周亚柒撇撇嘴拆开豆浆，塑料包装发出哗啦声响，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扑闪。阳光透过玻璃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个狡黠的笑容照得格外生动，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真实的羡慕，“什么时候，我可以也有人护着了。”
“你又在瞎说什么。”墨陌接过豆浆，指尖不小心碰到周亚柒的手背，触感微凉。她低头啜饮一口，桂花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甜度恰到好处，“确实不错。”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高也，发现对方正盯着她手腕出神。
“对，瞎说什么。”高也坐下，长腿在餐桌下不小心碰到墨陌的膝盖，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他给每人舀粥的动作很轻，勺子几乎没有碰到碗壁，奶白的米粥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我看昨天和贝助理的互动不错呀！”他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镜片后的眼睛却暗了几分，“可以进一步发展。”
说完，他温柔地看着墨陌，将盛得最满的那碗推到她面前，碗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嗒”声，“先喝点粥。”
墨陌低头看着面前的粥，米粒已经熬得开花，翠绿的菜末点缀其间。热气氤氲中，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样平凡的早晨，这样简单的对话，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她小心地舀起一勺，米粥的温度刚好，带着淡淡的咸鲜。
“今天要忙什么？”陆能突然问道，修长的手指捏着方糖，在晨光中泛着玉质般的光泽。方糖轻轻滑入周亚柒的豆浆杯，发出清脆的“叮”声，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像细碎的钻石。他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腕间檀木手串。
“嗯，继续回去实习。”墨陌点点头，咽下口中温热的米粥。粥里的青菜碎粘在她唇角，被粉色的舌尖轻轻卷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的烫伤，“晚上大叔的朋友们约了一起吃饭。”
说到“大叔”这个词时，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像是盛了蜜糖。
“宋先生回来了？”陆能的筷子在青瓷碗沿轻轻一磕，发出细微的脆响。他抬头时，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眉骨上。
“没有，他还要忙一段时间。”墨陌摇摇头，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在脸颊边轻轻晃动，手指绕着豆浆杯打转，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还要忙一段时间。”
“晚上还是回来这里吗？”高也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像是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震动。他摘下金丝眼镜，用棉麻质地的衣角擦拭镜片，这个动作让他凌厉的眉眼柔和了许多，没那么锋芒毕露，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短暂地划过墨陌的脸庞，“要我们去接你吗？”
阳光越来越强烈，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餐厅。餐桌中央的向日葵被照得金黄灿烂，花瓣边缘几乎透明。墨陌注意到高也的袖口沾了一点粥渍，米白色布料上那点淡黄的痕迹格外显眼。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高也第一次为她熬粥，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米粒粘得到处都是，锅底还烧糊了一大块。时光荏苒，当年那个手忙脚乱的少年，如今已经能熬出一锅完美的米粥，却依然会在袖口留下痕迹。
“快吃吧，要凉了。”高也轻声提醒，目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更鸟突然唱起歌来，清脆的鸣叫声穿透晨雾，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树影婆娑间，能看到周亚柒的机车安静地停在院子里，金属部件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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