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苏州城。
文坛盛会，向来不是心血来潮的产物。
如同后世顶流明星开演唱会，需提前数月造势。
这由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发起、苏州文坛盟主王穉登协办的文会，自然也早早广发邀请函，闹得沸沸扬扬。
才子佳人们翘首以盼，被邀请的清贵名流们，也早就暗搓搓开始盘算，该捧哪个门生故旧？又能借机结交哪位大佬？
被捧的人更不敢怠慢，早早就打探好了大概会出什么题目，连夜憋诗憋词。
毕竟，谁也不是斗酒诗百篇的李太白，临场发挥风险太大。
张幼于，苏州名士，以行为乖张、衣着怪异着称，人送外号“服妖”。
他本就对王穉登坐上苏州文坛盟主之位耿耿于怀，天幕现世后，更觉时机已到，决意大闹一场。
砸场子！
必须砸他娘的！
文会要提前预热，张幼于要砸场子自然也要提前预热。
让大家都知道他要砸场子，去看个热闹。
张幼于兄长劝他，别人劝他：“二弟，算了吧。”
张幼于眼睛一翻：“疯子就不要面子啦？话都放出去了，不去？我张二爷以后在苏州还怎么混！”
王穉登等人一合计，阻止他反而显得心虚。
不如让他放马过来，难不成这疯子还能在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上胜过我们复古派？
文会地点选在冯时可家的“求志园”。
冯八爷也是复古派干将，指望着靠这次文会挤进“五子”。
选这园子就图它易守难攻！
天知道张幼于说的砸场子，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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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场子，也要有排场！
文会当日，张幼于果然不同凡响。
他没穿奇装异服，却花重金定制了一套融合汉唐风骨的华服，宽袍大袖，走起路来衣袂飘飘。
顾盼之间，颇有汉唐雄风。
他右边，是秦淮河的花魁赵姬。
这小娘子今天不唱曲了，一身利落劲装，马尾高束，背后斜挎一柄长刀，活脱脱一个江湖女侠。
心里正美滋滋盘算着：今日这“女侠救情郎”的戏码一演，我赵姬就是天下第一女侠！
看马湘兰那个只会抛媚眼的，薛素素那个只会画画的，还怎么跟我比！
哈哈哈！
左边那位可就有名了，那是戚继光戚少保！
老爷子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逼表情，手里那杆威震倭寇的长枪，枪头上挑着个酒葫芦。
戚将军心里苦啊。
我就路过苏州歇个脚，怎么就被这老疯子缠上了？
还非要我给他撑场面！
话说昨日，张幼于夜找戚少保。
“师兄！”张幼于挤眉弄眼，“当年王世贞那衣钵传人胡应麟，不是当众骂您是粗人吗？明日洒家替您报仇！”
戚继光嘴角抽搐：“首先，谁是你师兄？”
“其次，你比我老吧？”
“还洒家，你当你是梁山好汉啊？”
张幼于嘿嘿坏笑：“你若不帮我，明日我便提一杆长枪，进去就喊‘吾乃戚少保师弟’！”
“师兄，您也不想别人说师傅的枪法是银枪蜡头吧？”
戚继光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跟疯子讲什么道理？
戚少保只得应允，但约法三章：只护卫，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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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一年，戚继光调任广东总兵。
王世贞、汪道昆在杭州安排盛宴，为他接风洗尘。
宴会上，汪道贯冷不丁地向王世贞发难了：“元美先生啊，你怎么这么抬举这个胡应麟呢？”
“瞧瞧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哪天他要是真成了文坛的领头羊，咱们这些人的老脸还往哪儿搁啊？”
胡应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听这话就炸毛了。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跟汪道贯干一架。
王世贞和汪道昆，因为跟当事人沾亲带故，不方便出面，所以戚继光就挺身而出，打算当个和事佬。
可没想到，他这回碰到愣头青了。
戚继光先是劝胡应麟冷静点儿，又把汪道贯按回座位上，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番。
但胡应麟这家伙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愣是对着戚继光就开骂了，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还给戚继光扣上了“粗人”的帽子。
最后气得戚继光当场离去，宴席不欢而散。
这事还被人改编成了剧目，名叫：“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这便是戚继光被羞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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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三人，加上身后吹吹打打的乐班，招摇过市，引得苏州市民围观喝彩。
“快看！是戚少保！”一个卖饼的汉子激动得直拍大腿，“定是去找复古派报仇的！”
路边轿子里，一个大小姐掀开帘子偷瞄：“中间那位老先生好生俊朗，若是年轻二十岁，我定要央爹爹去说媒。”
丫鬟赶紧拉她：“小姐快别看了，那是张幼于，苏州城有名的疯老头。”
张幼于听见议论，不但不恼，反而挺直腰板，走得更带劲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朝围观的百姓拱拱手：“诸位乡亲，这位便是抗倭英雄戚少保！今日特来助阵砸场子！”
“好样的戚少保！”人群顿时炸开锅，“砸烂那些酸儒的场子！”
有太仓、江阴的士子不乐意了：“都是苏州人，你们怎么让外人砸自家场子？”
江南自古就“不团结”、“好内斗”。
闻言，旁边常熟的老哥立刻怼回去：“王世贞是太仓的，王穉登是江阴的，关我们常熟什么事？”
“砸！必须砸！”
戚继光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幼于却得意洋洋，又指着赵姬宣布：“这位更是了不得，天下第一女侠赵姬！今日特来护驾！”
女侠救才子、才子爱佳人的话本千古不衰，自有它的道理。
围观百姓越聚越多，那些非太仓、非江阴籍的，看热闹不嫌事大，齐声高呼：“砸场子！砸场子！”
张幼于要的就是这效果，得意地朝戚继光眨眨眼。
戚继光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太丢人了！
有路人好奇：“张二爷，您带这帮吹鼓手是去唱堂会吗？”
“非也非也！”张幼于大手一挥，“此乃我的擂鼓壮士！”
“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
说着抢过戚继光的酒葫芦猛灌一口，呛得直咳嗽。
戚继光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好酒，内心哀嚎：造孽啊！
这一行人就在万众瞩目下，浩浩荡荡杀向求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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