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内的冷气开得太足,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冻住。
李俊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角落。
这里的视野最好,能看见法官那顶假发上沾着的一点线头,也能看见前面余文慧挺直却微微僵硬的脊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蜡油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
“反对。”
辩方律师姓唐,金牙大状,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用一块丝绸布擦拭着,“控方律师声称被告涉嫌参与‘丙十七’工程的非法掩埋,
但直到现在,我们除了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没有看到任何实质性的物证。那本所谓的‘施工日志’,法庭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
余文慧站在控方席上,双手撑着桌面。
李俊看不见她的正脸,但能看到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份日志现在已经变成了废纸,或者是某个清洁工垃圾桶里的碎屑。
她手里只有空气。
法官敲了敲木槌,声音沉闷:“余律师,如果你不能出示证据,我将不得不驳回……”
余文慧动了。
她没有去翻找那些空荡荡的文件袋,而是直接转身,看向了证人席。
那里坐着林怀乐。
这家伙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像只刚被拔了毛的鹌鹑。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面前的麦克风,眼珠子随着麦克风上的一点反光左右晃动。
“法官阁下,物证或许会丢失,但记忆不会。”余文慧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就稳住了,“我请求直接询问证人。”
唐大状嗤笑一声,重新戴上眼镜:“反对。证人有严重的精神病史,他的记忆比那份日志更不可靠。”
“反对无效。”法官看了一眼表,“抓紧时间。”
李俊调整了一下坐姿,左腿搭在右腿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的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法庭里还是显得有些刺耳。
旁边的一个实习记者侧头看了他一眼,被李俊冷漠的眼神逼得缩了回去。
这是一场赌局。余文慧把筹码全押在了林怀乐这个疯子身上。
“林先生。”余文慧走到证人席前,没拿任何文件,“1996年8月14日晚上,你在哪里?”
林怀乐没说话,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
“反对!我的当事人受到诱导性提问,这会引发他的创伤应激……”
“我在搅水泥。”
林怀乐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
唐大状愣了一下,随即想打断,但余文慧往前逼了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声脆响,直接截断了对方的话头。
“水泥是什么标号?”
“c30。”林怀乐回答得很快,这是一种肌肉记忆,“加了速凝剂,干得快,发热量大。”
“为什么要加速凝剂?”
“因为……”林怀乐的身体抖动幅度变大了,他抬起手,似乎想去抓挠脖子,被法警瞪了一眼又放下了,“因为只有干得快,人还在喘气的时候,就被封在里面了,叫不出声。”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几个负责记录的记者笔尖都停了。
唐大状猛地站起来:“法官阁下!证人处于精神不稳定状态,这是臆想!他在背诵恐怖小说!”
“是不是臆想,你让他说完。”余文慧转过身,第一次把后背留给了法官,直面那个咄咄逼人的金牌大状,“还是说,唐律师你也闻到那股水泥味了?”
“你——”
就在这时,林怀乐突然尖叫了一声。
他双手抱住头,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来,缩到了桌子底下。
“别过来……别过来!”他对着空气挥舞着手臂,“阿泽,别过来!不是我要害你……是龙头……是龙头要吃肉!”
法庭乱了。法警冲上去想要控制住林怀乐。
唐大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他摊开手,对着法官做了一个“你看吧”的手势。
李俊嚼碎了嘴里的薄荷糖。辛辣的味道冲进鼻腔。
那个名字——阿泽。
那是周慕云安插的双面卧底,也是林怀乐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李俊微微偏头,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旁听席的另一侧。
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素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相框,用黑布蒙着。
那是婉婷,阿泽的遗孀。
从开庭到现在,她就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连呼吸都轻得让人忽略。
李俊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空白短信。
下一秒,婉婷站了起来。
她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闹。她只是默默地扯掉了相框上的黑布。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笑脸,穿着警服,肩膀上还没有花。
她举着照片,一步步走向证人席的栏杆处。
法警想要拦她,但被她那双死寂的眼睛盯着,动作竟然迟疑了一瞬。
混乱中的林怀乐透过桌腿的缝隙,看见了那张照片。
他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
“林怀乐。”
婉婷开了口。
声音不大,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阿泽走的那天,跟我说,他是去见兄弟。”
林怀乐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林怀乐用头撞着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是周慕云……周慕云说他是鬼……让我往水泥里掺玻璃渣……我没掺!我真的没掺!”
“肃静!肃静!”法官拼命敲着木槌,“法警,把无关人员带出去!”
两个法警架住了婉婷。
婉婷没有挣扎,她只是把照片举得更高,目光越过栏杆,钉在林怀乐身上。
“你说你是兄弟。”婉婷被拖向大门,声音却清晰地传回来,“那你告诉我,他的尸骨在哪根柱子里?我要带他回家。”
这句“带他回家”,像是某种开关。
法庭的隔音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外面的声音涌了进来。
那不是嘈杂的吵闹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整齐的哼鸣。
那是几百个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的共振。
那是太子带着人在外面。
没有口号,他们在唱那首在九龙城寨流传了很久的打桩歌。
“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魂莫测……”
歌声顺着门缝钻进来,和婉婷那句“带他回家”撞在一起。
林怀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焦距。
他看着被拖走的婉婷,又看了看一脸惊怒的唐大状,最后看向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却一步未退的余文慧。
“c区。”
林怀乐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嚼着沙砾。
现场安静了一秒。
“什么?”余文慧立刻追问,甚至顾不上法官的警告。
“c区,4号承重柱,离地三米五。”林怀乐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抓着证人席的栏杆,指甲抠进了木头里,“阿泽就在里面。还有老陈,还有大头辉……都在那。”
他转头看向唐大状,裂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施工日志是假的,但我脑子里这本是真的。每一铲子水泥,我都记得。”
唐大状脸色铁青:“法官阁下,这完全是……”
“闭嘴。”
林怀乐突然吼了一生。这一声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疯子。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疯了十年,就是为了记清楚这些位置。周慕云烧了我的日志,但他烧不掉这个。”
李俊在后排看着这一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只有飞全发来的两个字:【搞定】。
法院外的广场上,太子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一件被汗水湿透的白衬衫。
他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器。
“大家听到了吗?”太子指着法院大楼,“里面有人招了!咱们的亲人就在那几根柱子里!”
人群开始涌动,那种压抑了十几年的悲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李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戏演到这里,主角已经不是他了。
他转身走出法庭,正好遇见急匆匆赶来的黄志诚。
黄志诚满头大汗,手里捏着那个空了的U盘,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
“李俊。”黄志诚拦住他,“里面的情况……”
“林怀乐开口了。”李俊脚步没停,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具体的坐标,c区4号柱。黄Sir,你要是动作够快,还能赶在媒体之前把尸体挖出来。那是铁证。”
黄志诚愣在原地。
“对了。”李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法庭大门,“那个叫婉婷的女人,别起诉她扰乱法庭。算我的。”
“你搞什么鬼?”黄志诚压低声音,“你知道这是严重违规吗?”
“法律讲证据,江湖讲因果。”李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余律师的刀很快,但光靠嘴皮子杀不死人。得蘸点血,哪怕是旧的血。”
说完,李俊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刚才林怀乐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人只有被逼到绝路上,才会把尊严这层皮扒下来,露出里面的獠牙。
但这还不够。
周慕云在瑞士,这把火还得烧得更旺一点,才能把他从雪山上逼下来。
李俊掏出手机,拨通了东莞仔的电话。
“那个替身的葬礼,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俊哥。全港岛的殡仪馆都打过招呼了,风光大葬。”
“不用殡仪馆。”李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眼神冰冷,“把灵堂设在丙十七工地的门口。让那些媒体去拍。告诉他们,头七那天,我们要在那下面……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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