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的地下档案室在负二层,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霉味和陈旧纸张发酸的气息。
这里听不见外面的车水马龙,静得像个坟墓。
余文慧把那个半米厚的黑色文件夹重重地顿在铁架子上,震起了一层细灰。
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乱舞,呛得她皱了皱鼻子。
封皮上写着一行黑体字:《诉周慕云及涉黑团伙组织犯罪案·终审卷宗》。
为了这几个字,她瘦了十斤,掉了不知多少头发,还得了一种听到电话铃声就心悸的毛病。
她没有立刻把那根用来封口的棉线绕上去。
手伸进大衣口袋,她摸出了一个透明的塑封袋。
袋子里夹着一朵已经干枯发黄的野姜花。
花瓣蜷缩得像婴儿皱巴巴的拳头,根茎上还带着点洗不净的泥垢。
这是昨晚婉婷送来的。
那是在“丙十七”号地块——也就是埋着阿泽和那二十二个工人的大坑边上,长出来的唯一一株活物。
在全是水泥、钢筋和尸骨腐肉的废墟里,它倔得像个异类。
余文慧小心翼翼地把这朵干花夹在卷宗的最后一页。
那里是一份《平反公告》,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二十三个名字。
阿泽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睡吧。”
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哄孩子,又像是对自己说。
手指灵活地绕了几圈棉线,打了个死结。
那种粗糙的棉线勒进指肉的感觉,让她觉得真实。
o记办公室。
百叶窗拉下了一半,把午后的阳光切成一道道刺眼的光条。
黄志诚把那枚磨得发亮的警徽放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接着是一把其貌不扬的格洛克17,弹夹已经退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警徽旁边。
他对面的陈Sir正在低头签一份报销单,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连头都没抬。
“不干了?”陈Sir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累了。”黄志诚从兜里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为了戒烟已经改嚼口香糖了。
他嘴里那块口香糖早就没了甜味,嚼起来像块老橡胶,“我想申请去守水塘,或者去社区警署。每天帮阿婆找找猫,给逃学的小鬼上上课,挺好。”
他指了指窗外,那是九龙深水埗的方向。
“o记抓贼,抓了几十年,贼越抓越凶。”黄志诚苦笑了一下,搓了搓满是胡渣的下巴,“我想去教教那些孩子,怎么认工牌上的名字。
别让他们觉得,纹条龙、拿把刀就是威风。得让他们知道,像阿泽那样为了老婆孩子拼命干活的人,才是真英雄。”
陈Sir终于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黄志诚。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像是要把黄志诚脸上那点疲惫看穿。
然后,他伸出手,把那枚警徽和配枪推了回来。
力道不大,但态度很硬。
“收回去。”陈Sir重新低下头,继续签那份该死的报销单,“以前我们要抓的是拿刀的贼,那种贼好抓,一颗子弹就老实了。但以后……”
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戳破了纸面。
“以后我们要抓的,是像周慕云那种穿着西装、懂法律、玩资本的‘体面贼’。这种人,社区警署的小警察搞不定。”陈Sir的声音沉了下去,“这种贼最怕的不是枪,是良心。黄Sir,你的良心还没烂,留着吧,还有用。”
黄志诚看着那枚警徽,光条映在上面,刺得眼睛发酸。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警徽抓回手里,硌得手心生疼。
余文慧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桌上多了一个瓦楞纸箱。
箱子封口很随意,甚至没用胶带,只是交叉着折叠了一下。
“谁送来的?”她问正在整理文件的助手。
“飞全。”助手头也没抬,“他说那个叫李俊的人让他送来的,放下就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像怕我们要他付停车费似的。”
余文慧心头一跳。
她拆开箱子。
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是破烂。
一截烧得焦黑的木头,那是龙头棍的残柄,摸上去还能蹭一手黑灰。
一块被磨得有些光滑的铜牌,背面刻着“阿泽”两个字,那是阿泽在工地上用来领盒饭的工牌。
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水果硬糖的那种,那是林怀乐在发疯前最爱吃的廉价零食。
箱子最底下压着一张信纸。
字迹很潦草,笔画锋利得像刀痕,一看就是李俊亲笔写的。
“猛虎堂散了。账上的钱,全部转入了‘丙十七后代助学计划’。别找我,我不习惯穿西装,也不想坐牢。”
信纸很短,没有落款。
余文慧捏着那张纸,突然笑了。笑得眼眶有点热。
这个混蛋,到最后还是这么干脆。
他把旧时代的垃圾都打包送给了她这个律师做证据,自己却两手空空地消失在人海里。
原丙十七号地块,现在是个大工地,但不是盖楼,是在建公园。
挖掘机的轰鸣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铁锹铲土的声音。
婉婷跪在湿润的泥土里,膝盖上的牛仔裤透出了泥印。
她双手扶着一棵刚种下去的小树苗,树干上挂着一个小木牌,刻着“丙-047”。
那是阿泽以前的工号。
“嫂子,扶稳了,我要填土了。”
说话的是太子。
这个曾经洪兴最嚣张的双花红棍,现在穿着一件沾满泥浆的工字背心,脖子上的金链子早就摘了,换成了一条吸汗的毛巾。
他挥动铁锹的动作很熟练,每一铲土都盖得严严实实。
在他身后,几十个光着膀子的纹身大汉正在铺草皮。
那些曾经拿西瓜刀的手,现在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娇嫩的草皮,生怕弄坏了一点。
不远处,骆天虹蹲在水渠边上。
他没干活,正在指挥几个安装喷灌系统的工人。
“这管子还得往深埋两寸!那是给树喝水的,不是给你们洗脚的!钱不够找我拿,别给我偷工减料!”
更远处的长椅上,东莞仔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瓶冰可乐。
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围着他,正听他吹牛。
“想当年,我从尖沙咀砍到……”东莞仔刚起了个头,看见婉婷看过来的眼神,立刻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咳,那些都是反面教材。来,跟着叔叔唱。”
他用那把破锣嗓子,扯着调子唱起了以前工地上流行的号子,只是词被改得面目全非:
“打桩要打深,做人要扎根……骨头做钢筋,良心当地基……”
那些稚嫩的童声跟着他吼,在空旷的公园里回荡。
婉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那棵在微风里轻轻摇晃的小树苗。
树叶很绿,绿得让人心安。
一场暴雨刚过,香港的天空被洗得透亮。
余文慧走出律所大楼,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
街角的报亭里,电视新闻正在播报。
女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涉嫌多起重大经济犯罪及谋杀案的周氏集团前主席周慕云,今日正式由瑞士警方引渡回港受审……”
画面里,周慕云坐在轮椅上被推下飞机,身上盖着毯子,但这回,没人在意他冷不冷了。
余文慧没有停下脚步。
她走到公交车站。站牌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卖报纸的阿婆。
阿婆看见她,笑眯眯地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余小姐,下班啦?喝口茶暖暖胃,刚泡的普洱,加了陈皮的。”
余文慧接过那杯茶。一次性纸杯很烫,暖意顺着指尖一直流到心里。
她注意到阿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那红绳已经褪色了,泛着陈旧的白,但在阳光下却显得格外干净。
那是当初全港“点灯”那晚,街坊们互相系上的信物。
“谢谢阿婆。”余文慧喝了一口,陈皮的甘香冲淡了喉咙里的血腥气。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法院大楼。
那高耸的台阶上,没有警车,没有封锁线。
只有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是普通的市民。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有提着菜篮的主妇,有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们安静地排着队,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只是在等待领取一份叫做《丙十七工人名录》的小册子。
那是他们要记住的名字。
一道晨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像把利剑一样劈开阴霾,正好照在余文慧手中的卷宗上。
透过半透明的封皮,那朵夹在里面的野姜花影子,在光里轻轻摇曳,仿佛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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