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已经生好了炭，湛淮晏坐下来给小太女烤着火。
行军路上小太女能吃得有限，基本上都是喝牛奶和羊奶。
湛淮晏离宫后，走一路买一路奶牛，或者下奶的羊，没多久便杀了吃肉，再买。
此刻女暗卫把新鲜的一份羊奶和牛奶分别煮沸，高温消毒后盛到碗里，单膝跪地端着碗。
湛淮晏就用勺子喂给小太女，一勺羊奶，一勺牛奶。
小太女慢吞吞地喝着。
“望舒。”林静微进来后，对行礼的人抬了一下手，让他们平身。
她坐在湛淮晏身边，拿起羊奶里面的勺子，跟湛淮晏一起喂小太女。
小太女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奶了。
湛淮晏就放下勺子，用手帕给她擦嘴。
林静微的脸色很难看，那勺子羊奶横在半空中，手一晃，羊奶洒出来滴到小太女手上。
羊奶已经不烫了，小太女却忽然哭起来。
湛淮晏连忙把小太女抱到肩上哄。
霍菀端饭进来时，就看到林静微冷着脸坐在一旁。
小太女还在哭。
霍菀走过去，对林静微道：“皇后娘娘，小太女生了病，且从生下来起你就没照顾过她，所以她才会抵触你的靠近，要一步一步来，要不然现在你先回马车上用膳？”
“武安侯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本宫不想照顾她吗？她是本宫的亲生骨肉，她不让本宫触碰，你知道本宫有多心痛吗？”林静微红了眼，看着站在面前而没有给她行礼的霍菀，嘲讽的目光落在霍菀的肚子上。
“你肚子里怀的是蛮夷的孽种，当然无法对本宫这个母后感同身受，本宫更不需要你来教本宫做事！”
霍菀唇瓣紧抿，去看还在哄小太女的湛淮晏。
“你看望舒做什么？你通敌卖国，肚子里怀着蛮夷的孽种，天下人皆知！”这件事林静微还得感谢宋令虞他们，传出了霍菀和慕容二王子之间的苟合。
这样的霍菀，还如何能入湛淮晏的后宫？
在朝堂上，她更不许霍菀有容身之地。
“皇上，臣没有和蛮夷勾结，当时蛮夷的探子得知了臣在前面进攻反贼，他们才趁此机会在后面攻打反贼的。”霍菀没有惊慌，条理清楚地为自己辩解着。
“臣那时候奉太上皇的旨意前往北庭，见到了霍寒，霍寒确实是被迫的，臣便和他制定了一个计划，让他假装禁锢臣，宋令虞才允许他把臣的家人接过去。”
“只是，宋令虞那个阴险卑鄙的反贼，竟然一直把臣的家人都关在牢里，以至于臣和霍寒找到机会拿回了我们二十万人，对宋令虞发起进攻时，宋令虞用臣的家人威胁。”
“臣为了家国大义，只能忍痛牺牲了祖父他们，祖父是自尽的……皇上，臣满门忠烈啊。”
霍菀这话，无疑是在向湛淮晏要封赏。
林静微呵呵冷笑两声，“这么说你肚子里的孽种是霍寒的了？霍寒要是听到这话，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湛淮晏没让林静微离开，而是把小太女交给女暗卫，让带下去了，问了霍菀一句，“霍寒死了？”
霍菀的心口被利刃插了一刀，眼眶通红，颤声应，“他……应该死了吧？宋令虞不知道霍寒是自愿帮臣的，以为霍寒是被迫的，她把霍寒救走了。”
“皇上，霍寒是为整个南昭而牺牲的，他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降生，没能看孩子一眼……”
霍菀眼中的泪涌出来，并非做戏。
霍寒死了，她几乎崩溃，痛不欲生，差点就小产了。
林静微在湛淮晏面上看到了对她的愧疚和心疼，湛淮晏宁愿让小太女被抱走，委屈小太女，也不让她避开。
他真的，好爱她啊。
林静微展颜，坐回到湛淮晏身侧。
她和湛淮晏是帝后，霍菀是奴才。
“听说霍寒的腿被你打断了，当时霍寒还上演了一出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如果你们是在演戏的话，那霍寒可真惨。”
“更惨的是他都死无全尸了，你这个怀着蛮夷的孽种的女人，还想让他喜当爹，利用他往自己身上加功劳，成就你和霍家满门的荣耀功勋。”
“本宫看你以后都不用吃饭了，他的人血馒头多香啊，你可以吃一辈子。”
“皇后娘娘！”霍菀如被凌迟，身躯晃动。
林静微的脸色猛地沉下去，抓起手边的一个杯子，朝霍菀的肚子上用力砸过去，“你一个奴才，竟然也敢对本宫大喊大叫！你这是以下犯上，拖出去杖责三十！”
“皇上！”霍菀对湛淮晏跪下去。
她虽然不是很了解先皇后，但先皇后绝对不是面前这个女人这样的性情。
先皇后有容人之量，从不会因为争风吃醋而责罚女人。
她越发怀疑这根本不是先皇后！
然而，湛淮晏怎么可能当众打自己的皇后的脸，示意随从听林静微的旨意拖霍菀出去。
林静微和湛淮晏一起用晚膳，听着外面板子落下的声音，以及霍菀压抑不住的疼痛呻吟，她的胃口都好了。
霍菀快临盆了，被杖责三十，就算行刑的人放水，霍菀和孩子恐怕也有性命之忧。
她可是皇后，更是湛淮晏唯一的女人、此生挚爱，根本不需要宫斗，就能这么容易地除掉居心不良的女人。
晚膳后，林静微这次却没有离开，往湛淮晏怀里依偎，“望舒，这些年你的压力很大吧，等我们再生一个儿子就好了。”
“初初是女子，且生了病，她无法继承大统，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她。”
宋令虞的女儿必须早点死，不能占着储君的位置。
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她要做太后。
林静微要跟湛淮晏同房的意思很明显，湛淮晏却推开林静微，没让人贴到自己，淡声道：“阿凝，这是在外面。”
“好吧。”林静微眼里的湛淮晏皎皎如明月，圣洁如千山雪莲，自然不会在荒郊野外，外面都是将士的情况下跟她云雨。
“那我们不做什么，我不想回我的帐篷睡了，我吃霍菀的醋，今晚你抱着我睡吧。”林静微去挽湛淮晏的胳膊。
湛淮晏抬步往外走，“你歇着吧，朕要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外面太冷了，林静微没有再追上去。
她现在可聪明了，过去血淋淋的教训，让她知道急于一时，只会适得其反。
林静微就自己一个人睡下了，这一整夜湛淮晏都没回来。
荒原的黑夜里，湛淮晏全身覆上一层冰霜，伫立在小太女的帐篷外，听见背后霍菀支撑着走过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皇上，臣刚刚看了一下地图，问了乔将军，臣才知你是要往奉元城去，你是御驾亲征，我们要跟反贼开战吗？”
湛淮晏看到霍菀，就在想刚刚林静微针对霍菀，以及林静微对他求欢。
当初阿凝并不在意霍菀的存在，从不跟哪个女人争风吃醋。
还有，她别说求欢了，她反而不愿跟他云雨，要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那时他以为阿凝是真的承受不了他的孟浪，每次他都那么卑微地乞求阿凝，阿凝才勉强答应。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真相几乎浮出水面的一刻，湛淮晏面上没有了过去的柔情和愧疚，只剩下冰冷嗜血，极为吓人。
直到背后传来霍菀的惨叫，湛淮晏回头。
霍菀脸上都是冷汗，抱着肚子倒在被冰冻的地上，虚弱地哀求，“皇上，臣好像要生了，请你一定要保住臣的孩子……”
湛淮晏却只是冷眼看着，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霍菀，你要做朕的皇后吗？”
霍菀在疼痛中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片刻，她紧咬着牙，“皇上，臣，不愿！”
皇后也不过是被困在后宫里的女子，她霍家没人了，皇后这个身份无法给家族带来荣耀。
她身处朝堂就不一样了。
回京后只要宋家一倒，她凭着自己这次的功劳就能位极人臣。
之后再像慕容二王子说的，湛淮晏只顾儿女情长，她就能把持朝政了。
既如此，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即将到手的权势和地位一切，被困到后宫里，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
“原来做朕的皇后，竟然是这么一件让你们委屈的事。”湛淮晏低喃出意味不明的一句话。
霍菀没听到，只听到帝王的命令，“朕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否则……”
否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帝王追究她有没有真的通敌卖国，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霍菀闭上眼，“是，臣愿意。”
她不知道湛淮晏要干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湛淮晏根本不喜欢她。
她是个假皇后，配合湛淮晏做戏给某个特定的人看，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她是皇后，无名也无实。
就像之前，她不过是湛淮晏手中的一个棋子。
但没关系。
只要她对湛淮晏还有用，湛淮晏愿意表面捧着她，她这只大鹏就能借风展翅，扶摇直上到云端，睥睨天下。
＊
奉元城。
宋令虞在这里已经建都城近一年了，把跟随自己的人论功行赏，然后再招贤纳士，选拔人才，组成文武百官。
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朝廷。
临近春节，奉元下起了小雪。
黄昏时宋令虞批阅完奏折，去了一趟后宫看霍寒。
霍寒没有死，最后还剩下一口气，被她救回来，到现在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她给妹妹写了信，想让妹妹来一趟。
妹妹昨天的回复是，霍寒现在属于植物人，她会在安排好岭南的事务后过来，试试能不能让霍寒醒来。
宋令虞不知道妹妹那边的变故。
只因，这信是湛淮晏模仿宋令凝的字迹，回复的。
湛淮晏把一切都隐瞒了下来，做出宋令凝他们还在岭南安然无恙的假象来。
太医在给霍寒针灸，虽然一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时徐将军求见，被允许进来后行色匆匆，禀告宋令虞，“皇上，南昭皇帝过来了！”
宋令虞回过头，面色微变，“他是以什么名义？”
御驾亲征攻打过来，或是招安，谈和？
徐将军迟疑片刻，才道：“他的原话是‘朕的皇后要生了，想借奉元帝的后宫用用，望奉元帝安排好产婆和太医等，朕的皇后生产所需要的一切’。”
宋令虞猛地看向徐将军，湛淮晏的第一任皇后是她妹妹，“崩逝”了。
现在他口中的皇后，那就是继后了，没听说他立继后。
宋令虞想了几个人选，最后确定是霍菀。
本来霍菀就应该是他的皇后，如今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湛淮晏不惜瞒着世人认下霍菀肚子里的孩子，回去后就封霍菀为继后。
“备战。”宋令虞吩咐。
虽然湛淮晏的那十万将士没有越界一步，他只带着正在发动的霍菀过来了，但她要做好开战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宋令虞的宫人用坐辇把要生的霍菀抬入后宫。
湛淮晏带的一个巫医也进去了。
他自己怀里还抱着前妻生得小太女，守在了霍菀的产房外。
宋令虞已经让徐将军去通知湛淮玦了，此刻她一身黑金色绣龙纹的衣袍，华光熠熠，性别界限不是很清楚。
宋令虞从殿外跨过门槛，袍角扬起，姿态从容，缓步而来。
随后，宋令虞就跟回过头的湛淮晏的视线，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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