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记忆中那般，在元昭同少年的多塔说到要带他回宫时，他逃开了。
他以为她是来带他回北羌王宫的。
多塔曾经无数次在深夜悔恨过自己的愚蠢，悔恨那时的不告而别。
所以这一次在梦里，少年的他依旧选择离开，但他没有。
他以这样虚无的方式继续陪着元昭回到了大成皇宫。
他想看看，阿朝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想知道她在离开北羌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如何。
他想知道，阿朝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见到了她居住的宫殿，那些她喜欢的各种小玩意儿。
宝石、香料、鲜花……堆满了她的寝殿，足以可见她在大成有多受宠爱。
可她似乎并不高兴，回到那长春宫里便会不时落泪。
多塔知道，她在思念她的母后。
他看着她落泪，想要伸手替她擦拭泪水，但他做不到……
那一刻，他才觉得，眼前这些珍宝香料都太过微不足道。
若是他，他定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阿朝。
元昭终于再露出笑的那天，是大成的军队班师回朝的那日。
多塔见她一早醒来，挑选着自己最好看的衣裳，眉目间的愁绪都被扫去，笑容像初春的暖阳般明媚动。
她本来就姿容胜雪，再略施粉黛，就已是绝色。
她亲自去了城门，去迎接她的兄长，还有霍衍。
多塔始终跟在她身边，将她所有的情绪尽收眼底。
她的欢喜雀跃都是因为那人的归来……
时间飞快流转，多塔留在元昭身边，他记住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参与了她人生中的许多大事。
她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她每年一度的生辰礼……
她和霍衍相处时的亲密无间，还有随着一年年成长不时羞红的脸颊……
她开始爱画画，偶尔也会在画画时愣神，像是在想着谁……
那个凛冬，她跪在勤政殿前的那三日，多塔在她身边，劝她、拉她……却都是无用功。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那样跪着，哪怕没有实体，他的心上涌上来的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想要把霍衍从千里外扯回来，让他亲眼看看，阿朝为了他都做了什么！
他更为痛恨霍平昌，若不是他，阿朝也不必受这份苦。
多塔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阿朝是为了保全霍衍才会嫁给魏少卿那个人渣。
元昭成婚的那日，他就在一边，看着她穿上了嫁衣，却没有一丝喜色。
他多想阻止这场婚事，但做不到。
很快，阿朝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多塔看着那个皱皱巴巴的孩子，想象不到他以后会长成元慕声那般俊逸的少年。
但他很快意识到，元昭并没有因为孩子的出生而感到幸福，她陷入了痛苦之中。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心还在霍衍身上，她心中总觉得对不起魏少卿。
所以她可以对魏少卿的很多无理要求百般纵容，甚至想要彻底了断自己的念想，抛下一切跟他一起去了扬州。
多塔很想告诉阿朝，魏少卿是个人渣中的人渣。
……
后来，他守在元昭身边，看着她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生，又一个接一个受到各种伤害。
她落下病根的双腿常年疼痛，接连生产的身体亏空，孩子们的意外与走失则将她的精神一次次推向崩溃的边缘……
当然更可恨的，还有魏少卿和那该死的外室下的药。
多塔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最后的无力，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若是他……若是他当初没有离开，就守在阿朝身边，会不会不一样？
可现实是，他早已离开，阿朝在自己一个人承担着这样剧烈的痛苦。
如今他也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元知知的出生，让多塔燃起了希望。
按照他先前调查的，阿朝就是在知知出生后不久开始转变的。
他凝视着那个襁褓中的女婴，粉雕玉琢的小脸与元昭如出一辙，简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多塔轻飘飘地走到婴儿面前，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他知道，无论是元知知还是元昭，都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像是小心翼翼怕打破什么，带着无尽的温柔，低声唤了一声，
“知知……”
襁褓中的婴儿眨着一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却是冲着他所在的方向“咯咯”笑了起来。
那一刻，多塔的心猛然一动。
他听到元昭的侍女笑着道，“夫人，您看小小姐多可爱，笑起来真像您……”
而元昭抱着元知知，望向女儿的视线方向，像是想要探究她究竟在看着什么笑。
只有多塔知道，自己正在看着她，她也正在看着自己。
但她只是盯了一瞬后，便移开了视线。
……
多塔又看到那满脸刻薄的老婆母，亲眼见她以元昭要养月子的名义，将元知知带走。
她丝毫不顾那是自己的亲孙女，用各种恶劣的手段折磨知知，甚至故意饿着她。
多塔眼睁睁看着原本白白胖胖的小团子，一天天瘦下去，最后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眼睛里原本的灵动也渐渐暗淡下来。
他想起在北羌时，知知从不挑食。
无论给她什么，她总是吃得香甜，就算偶尔碰上不喜欢的东西，也只是皱着眉，努力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那时的多塔以为，这是小姑娘从小教养得好。
可现在，他才明白，这并非是教养，而是因为这个孩子从小就没吃饱过饭。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他几次想要冲过去阻止，甚至哪怕只是吼上一声，让那妇人放下手中的恶行。
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多塔知道，这段记忆正在慢慢推进，他强忍着愤怒和心疼，等待着。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才让阿朝在这种绝望的境地里，重新振作起来？
他想知道，是哪一件事，点燃了阿朝心中久违的那团火，让她决心改变这一切。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个时刻的到来。
他等到的，是被活活冻死的元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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