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年惨然的笑了起来。
他看到自己带出的那些部下都已经被屠戮殆尽。
二十年练兵，却恍然如一梦，然而自己已经满头白发却并非是虚假。
“裴雨深，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你选择侍奉太子，有什么过错？”他惨然的笑着，看着裴雨深，“太子若是能够成事，将来自有我等无尽的好处，他若为天子，随便手指缝里漏出点东西，我们子孙后代都能享用不尽，既已选择这条路，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犹豫不定的，唯死而已。”
郭鹊左右看了看，他想要直接弄个什么臭东西来堵住这老头的嘴。
但顾留白却不生气，只是淡淡的一笑，反问道，“是不是之前太子的确没有什么罪证被人抓住？”
张盛年道，“太子何来失德之事？”
顾留白平静道，“这下不就有了？”
张盛年和裴雨深都是一呆。
卢乐天也是一呆。
“怎么？”郭鹊突然觉得这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卢乐天凝重道，“或许有人故意促成此事，让太子落下罪证。”
张盛年浑身一僵，骤然又看到裴雨深的断臂伤口，他脑海之中轰的一响，瞬间脸色铁青。
壮士断臂！
皇帝该不会也是拼着让裴国公大败，用来坐实太子的罪名！
他原本没有废太子的正当理由，但这下却有了。
这是个局？
“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其实现在并不重要。”顾留白语气已经平静，但是所有人都已经感觉到了他此时的杀气，“两位应该知道三皇子的一些事情？三皇子这人做事有些荒唐，心术似乎也不太正，他因为上官昭仪的事情和我成为死敌，但你们可能不知道，普天大醮之前，西天竺佛宗圣女兰奢待找到他，想要和他联手对付我，但是被却他拒绝了。其根本原因，乃是他识大体，知道普天大醮对于大唐的重要性，他虽然恨我入骨，但好歹在这件事情上，还分得清楚轻重。”
“年轻人有时候难免利欲熏心，好色贪财之心人皆有之。但关键时候识大体，哪怕他为人品格有些问题，让他多吃些亏，慢慢教导再说，身为他的父亲，皇帝也并没有怎么对付他。”
顾留白静静的看着张盛年和裴雨深，道：“虎毒不食子，若非对其人极其失望，或者说这子已经用太过阴狠的手段对付父亲，这父亲怎么会对这儿子失望到这个地步？他在失宠之后，不知悔改却做出如此失格之事，你们还觉得他是值得期待的大唐明主？出身草莽尚且知道有国别，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娘，教我剑法和刀法的郭北溪和梁风凝，为了阻止西域修行者入我大唐而战死，你们倒好，主动请西域修行者来法门寺。太子没许诺给你们大好处，但你们哪知道太子许诺给高丽人什么好处？他向高丽借兵，难不成高丽就是白给，不需要好处的？这卖的不是大唐？”
郭鹊听得心神震颤，眼含热泪。
张盛年和裴雨深此时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下方道口战事结束，朴道人和其控制的行尸得了元气补充，龙精虎猛，已在萧真微的驱使之下，帮着推动马车，马车哪怕往山道上行走也是上得飞快。
到了他们身前不远处，马车之中又跳下许多人来，将马车驱赶到前方道口，将道口用马车堵住。
郭鹊和卢乐天看着从马车里出来奔忙的都是些吐蕃人，顿时有些懵。
“顾道首，你不是刚骂太子向高丽借兵么？怎么到了你这，你也拉来一群吐蕃人？”憋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郭鹊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问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和他们的太子不一样，太子要和高丽联手，肯定得给高丽好处，但我让这群人给我干活，他们还得给我钱。”
郭鹊无语。
换了别的人他觉得是吹牛。
但这话是顾道首说的，那就绝对假不了。
张盛年不能理解。
他看到干活的人里面除了吐蕃的武士之外，还有吐蕃的王族。
这些吐蕃人是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
若是这些吐蕃的王族里面真有几个让他都觉得厉害的枭雄，那就不会这么干脆利落的被赞卓赶出吐蕃了。
眼下这些吐蕃人连一百个都不到，压根不是能打大仗的料，然而现在面对几千精锐，这些吐蕃人的脸上和眼睛里也看不到惊惶，有的反而是兴奋。
“额珍赞。”这时候顾留白喊了一声。
额珍赞老是想在他面前表现，所以现在干活的时候都老顶在他前面。
听着顾留白的叫声，额珍赞马上眉开眼笑的走了过来，上前就是行了一礼，“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有什么吩咐？”
顾留白笑道，“一会你们丢完火器之后，就全部往后撤，至少撤出两三里等我们，省得我分心管你们。”
额珍赞肃然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知道了。”
卢乐天叹了口气。
他是看明白了。
黑沙瓦一役，顾留白是已经彻底将这些吐蕃人打服了。
打败敌人或许不难，但彻底打服，打出心理阴影，打得对方敬若神明，这便实在太难。
几个火堆已经烧得很旺。
这些吐蕃武士已经有了这种火器的实在经验，但生怕薛景仙和卢乐天等人不懂，又派了两个大唐话说的好的人给他们一顿解释，反正意思是别的时候最好不要碰，但一会可以帮忙扔，但千万不能手滑掉地上，不然一砸硬的地方就炸。
他们毕竟看得出这些人都是修行者，知道修为越高的修行者肯定丢得更远。
看着那些高丽死士和私军行进的速度，这些吐蕃武士算了算，估计还有个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开始加热这些铁果子。
他们又给薛景仙等人一人一副厚布手套，又吩咐道，“多烫也不能失手，更不能想用水弄湿了这手套再捏铁果子去扔，冷热相激也一下子就炸。”
裴雨深这时候看着两边的山林。
山林里面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他带来的那么多暗刺，连一个走出山林的都没有。
这时候他有些醒悟，顾留白方才和他说那些话，并不是因为真的想借助他这股有限的力量，而纯粹因为他是裴家人，是裴二小姐的家里人。
只是仅凭这些火器，这些行尸，以及跟着他的一些修行者，难道真的能将这支奇兵硬生生堵在这里？
若单纯只是不通修行的将领，或是单纯的修行者，或许还心存侥幸，但他既是强大的修行者，又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他甚至都可以大致计算得出来这些火器能造成多少杀伤，一名七品修行者能杀死多少军士之后真气耗尽。
在他看来，或许这些人能够依靠地势力敌千人，但要硬生生击杀数千人，是绝对不够的。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这些高丽的死士若是遭遇战斗，发现是强敌的刹那，便会吞服那种不知恐惧，不知痛苦的秘药，而且这支高丽的军队之中，必然有修行秘术的修行者。
一念至此，他缓缓抬头，看着顾留白道，“我选择了太子，已为太子尽忠，此时只剩残躯，身为裴家人，我便将这具残躯用于替裴家杀敌。”
顾留白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之前为何要和他讲道理，他看了裴雨深一眼，点了点头。
张盛年看了裴雨深一眼，他惨然的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郑无牙走上前来，他脸上的神色和张盛年差不多，了无生气，宛若行尸走肉。
他不想出卖郑氏，更不想出卖太子，但以为对方是卢乐天，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顾道首。
他也是隐忍了无数年便为了这一桩大事，然而此时，明明顺理成章的事情，此时却偏偏已经不知会发生何等样的变化。
他不是深谙战阵变化的将领，所以他和裴雨深的看法又截然不同。
他看着这些奔前忙后的吐蕃人，听着他们口中所说的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脑海之中出现的就是黑沙瓦三字。
他只是想着，当日的黑沙瓦面对数万的吐蕃大军，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但既然当日的顾十五就已经能够守住黑沙瓦，那他守住这山口又有什么稀奇的？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两侧的山体也似乎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人潮已经开始涌入山道。
“开始！”
额珍赞发令。
一个个铁果子小心翼翼的被放入炭火之中。
顾留白的伤药十分有效，裴雨深缓缓站起身来，他不断的调整着呼吸，用呼吸法推动着真气行走，开始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经脉恢复通畅。
他看着进入山道的人潮，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
和他想象的一样，郑氏的私军也要，高丽的这支精锐死士军队也好，他们的战斗素养远超一般的军队，此时即便行军速度很快，但人与人之间都相隔着一定距离。
摊子铺得开，人却不挤在一堆。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对着萧真微点了点头，喊了声师伯。
萧真微点了点头，他对着朴道人点了点头，道：“去吧。”
朴道人顿时龙精虎猛的带着一群人朝着他们右侧的山林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萧真微自己却消失在左侧的山林之中。
裴雨深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他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挤压在一起，顾留白却是要将他们挤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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