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大军启程还朝。
谢京辞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不能策马，马车里垫了厚厚的垫子，祝卿安随行照顾她。
去京城，是祝卿安自己的决定。
她对谢京辞说：“阿爹去世后，我只想着能在有生之年用自己一身所学行医救人，也不负他多年教导。可那天我看着他们把您从战场上带回来，浑身是血，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对于医者来说，病人不分男女。世人的眼光，却带着偏见。您是公主，是女子，纵然生命垂危，也没有男子敢近您的身。可世间医者，鲜有女子。纵然有，也只为王公贵族驱策。”
“普通女子若身有不可言说的隐疾，因着名声也羞于启齿，生生把自己拖死。我长在山野，不懂那些高门大户里的所谓规矩。我只知道，在大夫眼里，生命大于一切。”
“所以我想开个医馆，收女学徒，传医道，救世人。”
谢京辞自己也学医，却碍于身份枷锁，既无法开学收徒，也无法行医天下。听了她这番话，自是动容。
“你把我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名声可大了，有我这个活招牌，看谁还敢说女子不行。到了京城，我给你开医馆，招学徒。”
“多谢公主。”
祝卿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赶了半个月的路，才到京城。
林玉芳等人早就接到了谢京辞回京的消息，全都出来迎接，翘首以盼，终于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红萼和绿鸢，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卫。
洛竹音没忍住，问：“殿下呢？”
红萼道：“殿下跟着梁国公他们入宫复命了。”
谢京辞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又一路颠簸劳累，原本皇帝是下了旨，让她先回府养伤的。
秦少元等人都劝过。
谢京辞浅笑，“你们哪个身上没有伤？战场上走一遭，秦将军还当我是娇弱女子吗？”
秦少元住了嘴。
公主殿下看着柔柔弱弱的，战场上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就她用流星刀杀阿史那?木戈那一招，就得苦练三五年。
突厥以勇猛好战闻名，谁料大小可汗都死在一个柔弱女子手中。此行所有武将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知其残酷程度。
梁国公道：“公主高义，既如此，那便一道进宫吧。”
谢京辞只带上了祝卿安，让红萼绿鸢带着剩下的十三个护卫先回公主府报信。
秋明絮望了望，“冬雪姐姐和夏荷姐姐也进宫了吗？”
她天真好奇的语气却让空气瞬间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林玉芳意识到不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红萼和绿鸢脸上都有着明显的痛色，短暂的沉默后，两人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两个罐子。
“她们在这。”
那是骨灰罐。
众人齐齐变色。
冯意冉直接跌坐在地，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当年她刺伤秋仲卿，被关在地窖内，重刑加身，是冬雪受命潜进来，救了她。
那个果敢坚毅，忠诚不二的小姑娘，如今化作了一捧骨灰，安静的躺在罐中。
绿鸢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公主在的地方才是家，所以殿下将她们带回了家。以后，她们再也不会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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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谢京辞让祝卿安在门外等候，自己和梁国公等人进去。
文宣帝见她要行礼，忙道：“给公主赐座。”
谢京辞也不矫情。
伤筋动骨一百天，病人还是要多休息。
文宣帝听完梁国公的奏诉，点点头，“突厥盘踞北方多年，此番能够一举歼灭，诸位功不可没。”
梁国公谦逊道：“若非殿下杀了阿史那可汗，以至敌军军心溃散，又有火枪震慑，我大齐也没有这么容易直捣突厥王庭。公主才是居功至伟，微臣等不敢冒领。”
他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
当初要不是谢京辞当殿杀了阿史那?木仁，文宣帝不会下令出兵，边境百姓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
谢京辞去边境也不是添乱的，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兵法战略她不在行，战场杀人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文宣帝自是与有荣焉，但也很心疼女儿。
“听说你伤得不轻，怎么不先回府休息？”
谢京辞站起来，“再是不轻，也熬过来了。不过说起此事，儿臣想向父皇讨一道恩旨。”
文宣帝温和道：“你坐下说。”
谢京辞便重新坐下，“此番儿臣能够转危为安，多亏了祝姑娘。”
文宣帝点点头，“你上的奏折朕看过了，也问过太医，你受伤的那段时间，全靠她和你身边的两个丫鬟精心照料。她们都是有功之人，朕自当重赏。”
谢京辞道：“祝姑娘已经没有亲人，她一个女子，若怀抱金银，怕是会引来灾祸。”
文宣帝沉思道：“那朕封她为二品县主，再给她指一门婚事，如何？”
谢京辞笑着说：“父皇圣恩殊荣，自是极好。可她出身乡野，没有父母亲族，纵得父皇赐予高门，只怕也免不了委屈。若是下嫁，儿臣又心中难安。”
文宣帝便问，“那你说，该当如何？”
“祝姑娘是行医之人，她有一心愿，想将医道传承下去，救更多人。是以儿臣允诺她，给她开一个医馆，也能以此立足。若能得父皇恩赐，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这个简单。”
文宣帝对女儿的要求向来大方，“那朕就御笔钦赐她一幅匾额，再有县主身份加持，日后便无人敢再轻视于她。”
这比自己预料的效果还要好。
“是。”
谢京辞提醒道：“她现在就在殿外等候，父皇可召她进来谢恩。”
“宣。”
祝卿安低着头进来，跪在地上叩首，“民女祝卿安，参见陛下。”
她有些紧张，声音都在颤抖。
“起来吧。”
毕竟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文宣帝态度非常和善。
“多谢陛下。”
祝卿安起身。
文宣帝疑惑道：“你为何以纱覆面？”
祝卿安已稳定心神，不卑不亢道：“民女生来脸上带有胎记，唯恐惊扰陛下，故而以此遮掩。”
文宣帝终于明白女儿为何不许他赐婚了。
女子容颜和名声一样重要，哪个男人不爱美色？强行赐婚，对她而言不是保护，只会是另一种伤害。
“你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便等同于是皇家的恩人。方才公主已为你请功，朕也允了。从今天起，你便是广平县主，赐黄金百两。医馆的名字嘛，就叫‘回春堂’，妙手回春，如何？”
最后这句话，是问的谢京辞。
谢京辞微笑颔首，对被巨大惊喜击中有些呆愣的祝卿安道：“还不赶紧谢恩。”
祝卿安猛然回神，再次跪下，声音激动。
“民女叩谢陛下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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