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自林氏商会而出，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场轩然大波与他无涉。
他并未在繁华的金城郡街头过多流连。
脚步一转，径直朝着城郊的肥皂工坊行去。
往日里，这工坊外老远便能听见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如今，却是一片死寂。
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皂角与花草余香，却添了几分萧瑟。
“吱呀——”
工坊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被推开。
原先数十工人同时劳作，热火朝天的场面，此刻荡然无存。
偌大的工坊内，冷冷清清，只剩下三五个身影，百无聊赖地守着空荡荡的工坊。
一见秦泽身影出现，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口的何冲与李小虎，眼中骤然爆发出光彩。
“秦……秦爷！”
何冲声音发颤，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噗通！”
这位六尺高的小汉子，竟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在了秦泽面前！
尘土飞扬。
“秦爷！属下该死！属下有负秦爷重托！”
何冲额头触地，声泪俱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一旁的李小虎也是眼圈通红，手足无措地看着秦泽，嘴唇嗫嚅，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泽眉头微蹙，却未立刻扶起何冲。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工坊内每一个角落。
“起来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工坊产出的珍珠皂，可是出了质量纰漏？”
何冲猛地抬头，泪痕满面，语气却斩钉截铁：
“秦爷明鉴！绝无此事！”
李小虎也急忙附和。
“是啊秦爷！每一批珍珠皂，从选料到熬制，再到成型，冲哥都盯得死死的！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何冲捶着胸口，信誓旦旦：
“莫说咱们产出的上等珍珠皂，便是供给林氏商会那些平价货色，每一道工序，小的们也从未马虎！”
“那李氏妇人所言，定是污蔑！是栽赃！”
秦泽静静听着，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踱步，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皂模。
“既然如此，何冲，你为何一见我便下跪请罪？”
一句话，问得何冲哑口无言。
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如鲠在喉。
“我……”
何冲面露极致的为难之色，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清脆，却带着几分颤抖的女声响起。
“秦爷，此事……此事或许与奴家有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荆钗布裙，素面朝天的年轻女子从工坊角落走出。
正是平日里负责调配香料，心思灵巧的白秀莲。
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白秀莲走到秦泽面前，盈盈一拜，随即挺直了脊梁。
“秦爷，前几日，奴家见库中尚有些许平日里试验用的珍稀花瓣，便……便自作主张，改良了一批珍珠皂的配方。”
“奴家想着，或许能让珍珠皂的香味更持久些，功效更出众些。”
“那李氏妇人所用的，若当真是我们工坊出的皂，恐怕……恐怕就是奴家改良的那一批！”
此言一出，何冲与李小虎皆是面色大变！
“秀莲姐，你……”
何冲又急又气。
白秀莲却不看他，只望着秦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秦爷，若是因奴家自作主张，给工坊、给秦爷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奴家……奴家愿一力承担！”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请秦爷将奴家送交官府查办！绝无怨言！”
“不可！”
何冲闻言，猛地从地上弹起，挡在了白秀莲身前。
他焦急地对秦泽解释道：
“秦爷！秀莲姐她绝无坏心啊！”
“她改良的那批珍珠皂，并非胡来！是经过了多次试验的！”
何冲急得满头大汗，语速极快：
“而且，那改良的珍珠皂制成之后，秀莲姐她是第一个亲身试用的！”
“足足用了三日，身上脸上，皆是滑嫩清爽，并无半分不妥！”
“此事，工坊里好几个人都能作证！”
李小虎也连连点头。
“是啊秦爷，秀莲姐自己用过，我们都看在眼里，确实是好东西，比之前的闻着更香，用着也更舒坦！”
秦泽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三人，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了一瞬。
有点意思。
他伸出手，虚扶了一下何冲。
“慌什么。”
“天塌不下来。”
秦泽那句“天塌不下来”，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力。
瞬间压下了工坊内弥漫的恐慌与绝望！
何冲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泪痕，一时忘了起身。
白秀莲亦是娇躯一颤，茫然地望着秦泽，不知这位年轻的东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秦泽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落在了白秀莲身上。
“你方才说，改良了配方？”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半分责难。
白秀莲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双手奉上。
“回秦爷，奴家……奴家将配方记下了。”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比之先前，已多了几分镇定。
秦泽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
纸上，是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材料与用量。
他垂眸，仔细审阅起来。
灯火摇曳，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隔绝。
配方上的字迹清晰，记录详尽。
秦泽看得极慢，逐字逐句，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明。
“从这纸上看，你只是在原有珍珠皂的基础上，调整了几味花瓣的用量，并增添了一种名为‘凝露香’的罕见花萃？”
白秀莲心中一紧，连忙点头。
“秦爷明察！”
“奴家只是……只是想让香气更独特，效用更精进一二。”
“这些花瓣与花萃，平日里都是用来试验调香，奴家也曾少量搭配，并未发现不妥。”
秦泽微微颔首，将配方纸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此方，你可有给旁人看过？”
白秀莲摇了摇头。
“此乃奴家私下所为，未曾声张。”
“嗯。”
秦泽应了一声，语气不辨喜怒。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
“此方单从字面上看，所用之物皆是寻常香料辅材，并无明显相冲相克之虞。”
“不过，胭脂水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非此道行家，待我寻个精通此道的老师傅，再仔细参详一番。”
听到这话，白秀莲的心稍稍放下，却又悬了起来，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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