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诗殃理所当然生了一场大病。
没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光是诗殃生病就已经够他们受的了。
小竹竿背着诗殃拍了好几处医馆的门，要不是嫌弃他们脏臭将乞丐们赶走，要么给不出具体方案，只说营养不良，受了风寒，吃点好的补身体，穿点暖的别受凉。
他们乞丐最忌讳的就是生病，从前跟其他乞丐分开，正是因为那些大人将生病的狗子丢在荒郊野外，诗殃找到他，并摘了药草将人治好才有了一群小孩的帮派。
药草有主，诗殃还被抓住恶打了一顿。
“我们去找草药吧。”
“我还记得那种草药长什么样。”
“但是现在，能找到吗？”
“没有办法，总要试试。”
这次换李铁蛋背着诗殃，几人离开了破庙。
苍亦初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但他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袖手旁观小乞丐们在天寒地冻的大雪天里，既勇敢又坚强地上了山。
天不遂人愿，弱小的小乞丐们迎面撞上在外觅食的野犬。
那匹黑犬浑身冒着魔气。
“我们转移他的注意力，小竹竿你最高，跑得最快，你先带着老大走。”李铁蛋将诗殃从背上交给小竹竿。
小竹竿应声：“你们小心点，我先去前面等你们。”
小竹竿快速背着诗殃，绕过他们身后跑远。
李铁蛋带着其他两位挥舞树枝和木棍，试图阻拦恶犬的追捕。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恶犬的实力。
这样的魔兽，就算只是最低阶的，也能将小孩撕碎。
失去气运的他们哪里是它的对手！
狗子。
王木鱼。
李铁蛋。
一个一个，在恶犬爪牙下染红了铅灰色的世界。
——
小竹竿不敢回头，苍亦初却看得真切。
忽然拉扯力自身后而来，小竹竿才知道他们逃不掉了，倏地做了一生中最无畏的决定！
他一把将诗殃扯到身前，嘶啦一声，诗殃背部那块布料，连着血液被扯了下来。
小竹竿身体下蹲，将身形瘦小的诗殃护在身下！
“啊——！”
——
诗殃转醒时已在三天后。
醒在粘稠的血泊里，
醒在伙伴的骨架下。
……
苍亦初记起来了，那时，他跑回家，趁人不在，偷了夫人的首饰出来卖钱，他不知道家里钱箱在哪，他只见过夫人的金钗。
好死不死，当铺老板认得那金钗，当场将苍亦初抓了起来，被家丁绑回家关着，踩地上殴打。
等他再次能出门时，破庙已经被其他乞丐占领。
所有人见到他都避之若浼，问了一圈，最后才在一个乞丐嘴里，听到合年山曾遇见过几个孩童的尸骨。
苍亦初一边祈祷那不是他们，一边独自跑进山里确认。
他找了好几天，直到雪融化了，才找到了五个小土堆立的坟。
坟顶各自用石头压了块带血的残布。
是他们五个的衣服。
这件事对年幼的他来说太过冲击，当天回家他也生了一场大病。
或许是因为未满八岁的小孩第一次直面生死，又因为太过痛苦，这段记忆被命格影响，修改，之后又渐渐遗忘。
即使他们依旧称呼苍亦初为“灾殃”，即使他连姓氏都与主家不同，他也以为自己只是不被承认，继承了母姓，是被排挤的外人罢了。
又或者——
他潜意识里，真心渴望自己能替对方活下去。
没有答案。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从始至终都坚信着，自己就是“苍亦初”。
-
“小灾星”的名字果然处处是殃，独自流浪的诗殃日子过得比之前艰难了不止十倍。
不知是因为命格的改变，还是因为那场变故，诗殃好像完全换了个人，脸上不再挂着笑容，最会说的吉祥话也没有了。
他像野兽一般捕猎生存，他可以用尖牙撕开野兔的皮肉。他的眼底，也常常泛出猩红。
半年后，那只恶犬落入了陷阱，死在凡人诗殃的手上。
他将恶犬的尸体带到坟前，像是某种仪式——
就如当年，恶犬啃食同伴那般，
一片一片撕裂恶犬的血肉，
一片一片吞进腹中。
他报了仇，但也因为吞噬入魔的兽肉而高烧不止。
这天夜里从身体深处——变异出了月灵根。
他抽出恶犬的脊梁骨握在手中，离开了合年山。
-
脊骨铸笔，名为[无念]。春秋一轮，血魔问世。
-
看着诗殃一步走，一步劫，终于将自己铸造到常人无可匹敌的高度。苍亦初只有满心悔恨和心疼，若自己当年没有贪恋对方的姓名——
又怎么害他遭受这些？
-
三年时间，日复一日，几乎没有停下脚步休息的时间，不是灾祸找上门，就是诗殃掉进了某个魔修陷阱。
一路拼杀，一路称霸。
终于在十二岁修习了魔功秘术，将身形拔成二十岁的模样，也拥有了最鼎盛的魔力，自此统一魔界。
苍亦初调查出来的皮毛，远不如自己亲眼所见地惊心动魄，哪怕一步错，他都不能像今天这般完好。
不愧从血泊里爬出来的血魔。
覆面遮颜，再无对手。
-
火光漫天的村庄内，诗殃一袭玄色长袍负手而立，火焰一浪比一浪高，里面传来声声哭嚎，狰狞可怖，他却无动于衷。
苍亦初就在他不远处，自然知道这是座土匪窝子，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因为恶，修炼出来的魂魄也是极强的魔兵。
“喵呜”
一道细弱的呜咽夹在悲鸣声中，苍亦初看不见诗殃面具之下的神情，但他看见他偏了偏脸侧。确认声音来源后伸手一挥，横梁断裂，露出里面一只手掌大小的黑猫。
黑猫腹部裂了一道伤口，鲜血涔涔。
诗殃不在意身后其他魔族手下的眼光，挽袖躬身将那只小猫拎在手里。
“尊上。”
诗殃站直身体，只下令道：“尔等自行善后。”
“是。”
小猫止住了血，将它清理干净，直到被烈火烧焦的尾巴尖，长出新的毛发，才发现那里是一撮白。
-
不久后，许是诗殃觉得统治魔域已经无趣，收了四个护法，自己却开始伪装身份，建立[托月阁]。
像个局外人一般看待世界，买卖情报，不管什么身份，都是他的顾客。
似乎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寻找能与自己一战的对手。
奇怪的是，这个时间……
——不是扮演了尉迟隐吗？
但他显然没有。
很快苍亦初就发现了，这场记忆回溯，是属于苍亦初的前世。
苍亦初旁观了正邪两道战争，痛恨自己的不识好歹，下手狠辣。
又见诗殃坠入万魔窟，神魂被悉冬收走，最后消弭在正道修士手中。
记忆还没完。
他竟然跟着诗殃零碎的魂，来到虚无之地，目睹诗殃被那只黑猫兜住，含在嘴里。
送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仙术，只剩凡人，街道房屋也无一相似。
他们称之为——
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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