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一时陷入沉寂，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
听闻霍骁之言，顾雍猛然抬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却又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开口。
虞翻立于顾雍身侧，这位素以狂狷刚直着称的会稽名士，此刻竟显得异常平静。
他整了整袍袖，对着霍骁与庞统拱手道：“会稽大势已去，翻沦为败军之俘……已无话可说......”
他抬起头，眼神坦荡，甚至隐含一丝如释重负，不卑不亢道：
“至于霍平南欲如何处置，请直言便是！”
霍骁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虞翻脸上，笑道：
“仲翔（虞翻）先生快人快语，霍某钦佩！先生出身会稽余姚虞氏，才学卓绝，名重江东。如今昭武既下，孙氏三代重臣黄盖授首......孙氏在会稽的主力已灰飞烟灭！”
“南平虽尚有贺齐，吕岱两万人马，然我军盟友刘子固（刘磐）将军麾下荆州军正全力围攻，我征南军不日也将南下夹击，南平覆灭亦只在旦夕之间！”
霍骁的话语清晰有力，直击要害：
“会稽一郡，入我家皇叔与刘荆州囊中，已是成定局！先生之家族根基在余姚，对此局势，想必是洞若观火！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那孙权等辈近年如何行事......想必江东世家皆心照不宣，先生何不弃暗投明，仿效陆伯言，转投我家皇叔！”
虞翻神色不变，坦然迎上霍骁的目光，缓缓道：
“霍平南所言，字字确凿......翻非愚忠冥顽之人。孙伯符（孙策）初定江东之时，确有气吞山河之志，然其行事......终究过于霸道酷烈。至于今主孙权......”
他停顿片刻，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继续道：
“其猜忌日深，刻薄寡恩，动辄以屠刀立威......王晟，高岱，盛宪三家前车之鉴不远！我虞氏在余姚，名为郡望，实则亦是如履薄冰......”
“至于霍平南大军若至余姚，我虞氏全族，又岂有螳臂当车之理？保全基业，延续血脉，方为我虞氏正途！”
虞翻深吸一口气，终于恭敬道：
“若蒙皇叔与霍平南不弃，虞仲翔愿效微劳，劝家族归顺，助霍平南安定地方，使江东百姓免遭刀兵之祸！”
虞翻一番话条理分明，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务实，可谓利害清晰，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解脱之意......
霍骁暗叹......这些江东世家果真“颇识时务”，眼中掠过一丝赞许，道：
“好！仲翔先生深明大义，实乃江东百姓之福！”
然而，当霍骁的目光转向顾雍时，气氛却陡然变得凝滞。
顾雍依旧默然而立，似对虞翻的归降并无惊讶之色。
不过......吴郡顾氏，那是顾雍的“根”，也是此刻勒在他脖颈上最沉重的“枷锁”。
即便攻下会稽，吴郡却仍在孙权掌控之下，潘璋麾下解烦营如同附骨之蛆......顾雍的父母妻儿，全族亲眷，皆在吴县为质！
转投刘备......便等同于亲手将顾氏全族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庞统轻轻摇动麈尾，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元叹（顾雍）先生心中所虑，统与仲平将军岂能不知？吴郡路远，潘璋鹰犬环伺，先生骨肉至亲安危悬于一线，此诚投鼠忌器之局也！”
庞统踱步至顾雍身侧，带着一种洞察全局的自信与冷静：
“元叹先生心中所忧之吴郡顾氏……潘璋那厮的耳目再密，也未必能密得过我烛龙秘谍布于江东的层层罗网！更未必能快得过我军横扫会稽，兵临吴郡的雷霆之势！”
他眼中精光一闪，笑道：
“先委屈二位先生（虞翻与顾雍）暂留昭武，暗中‘静养’一段时日！我家仲平将军对外，只言二位先生城破不知所踪！”
“而我军秘谍亦会借机放出各类消息，大肆宣扬二位或是逃亡或是战死之谣言，那孙权与潘璋并无实证，便难以对虞氏，顾氏胁迫加害，如此......当可保全二位亲族，以待他日团聚！”
霍骁点了点头，也笑道：
“仲翔先生可即刻修书一封，霍某会命人以最快速度，最隐秘途径送往余姚虞氏宗族！信中只需阐明会稽大局已定，孙氏败亡在即，为保阖族平安，当顺应天命，弃暗投明！”
“虞氏家族根基深厚，族中必有明智长者主持大局，见此信，又见我大军将至，想必便知如何抉择！”
霍骁看向顾雍之时，语气又凝重了几分：
“而元叹先生这边，则更需多加隐忍！吴郡一时未下，潘璋解烦营如狼似虎，先生家书暂不可发！但请先生放心......”
霍骁声音斩钉截铁道：
“我烛龙秘谍在吴郡根基已深，能将陆伯言救出“虎口”，便是实证！霍某必会动用一切力量，暗中护持顾氏族人周全！待我大军兵临吴县城下之日，便是先生与家人团聚，顾氏重获新生之时！此乃君子之约，天地可鉴！”
庞统轻摇麈尾，哈哈大笑：
“此约，全系于一个‘信’字！我庞士元与仲平将军信二位必能审时度势，心向大义！二位先生亦需信我主仁德之名绝非虚妄，信我征南军有犁庭扫穴，平定江东之能，更有庇护忠良，保全世家之诚！”
“此约若成，虞氏，顾氏，便是我主安定江东之基石，功在当代，泽被后世！若不成……”
庞统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冷冽起来。
“则玉石俱焚，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二位先生，未知意下如何？”
霍骁与庞统所谋丝丝入扣，既给了保全家族的路径，又最大限度地规避了风险......更将最终的选择权摆在了顾雍与虞翻面前！
虞翻几乎没有犹豫，对着霍骁与庞统再次深深一揖，慨然道：
“霍平南与士元先生思虑周详，翻……再无异议！此约定，翻应下了！即刻便可修书！”
他深知，这已是乱世之中，保全家族最明智，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所有的目光，终究聚焦在了顾雍身上。
他抬起头，眼中交织着深重的疲惫，挣扎过后的决然......以及那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
“此约……顾雍亦应下！”
顾雍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他目光紧紧锁住霍骁与庞统，一字一顿道：
“然顾雍斗胆，再请将军与军师一诺！此约隐秘，关乎我吴郡顾氏阖族百余口性命！万望……万望言出必践！若有半分泄露……”
他喉头滚动，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中的恳切与哀求，却是不言自明......
霍骁大步行至顾雍面前，目光坦荡坚毅，允诺道：
““元叹先生尽可宽心，烛龙秘谍伺机而动，必护顾氏周全！””
“霍某在此立誓，此约若有丝毫泄露，致使先生族人受害，霍骁必提仇人首级，血祭顾氏祠堂！若违此誓，天地共戮！”
此番话语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下章预告“君子之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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