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延接过圣旨与军令虎符后,便径直回了蓬莱。
山中的山茶开了,朵朵盛放于花枝,迎着温柔的海风,对着叱延颦颦点头。叱延满脸愁容,已无心看花,他走进南宫皓月从前住过的祁雨阁,施法砍断了门口正在抽枝的海棠。
他叹着气,缓缓走进屋里,依旧是从前的陈设,无一变过,床头还挂着她没有带走的香袋,嘈杂的流水声传入耳中,让他愈加烦乱。
还来这里做什么?她已经不会回来了?是他亲口否定了她的存在。
他走出院子,将院落上了锁,从此,没人会来打扰这个静谧的院子。
叱延看着地面悬浮的雾气,顺手扬起,可算看清了地上的路。
他心中烦闷,从未如此迷惘过。
此时,无镜寻了来,看到叱延的脸色后,一句也不说,只是候在一边,他知道,这会子,叱延要去祁年阁待上几刻,才能回转心情。
叱延看着他亲手种下的松树,已经高于他很多,不禁眯着眼,心中慢数着岁月。
“老四,去南天门把老六叫回来吧,我有话要说。”
无镜默默应下,一声不吭离去了。
正如无镜所想,叱延即刻回到祁年阁,合上门扉,跪坐在一幅画像前。
他卸下沉紫的着装,将头上的发带扯下,手中捏着一朵不合时宜的莲花。
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点燃了很多蜡烛,燃上一支香。
叱延凝视着画中人,眼神愈发伤情。
这些年他日日祭拜她,却很少讲话,只是默默注视,想要忆起她的样子。
何须问,她是谁?
莫须言,她会懂。
他在房中静坐了一夜,连传唤沉宣的事都忘了,等他慢慢收回思绪,想起这件事时,已是深更,沉宣大抵已经睡下了。
无镜没有来打扰他,他向来沉着无言,让人很安心呢!
翌日,沉宣仍旧跪在大殿之上,睡的四仰八叉,叱延一夜未眠,到大殿时,天还微微亮,海面上仍未升上日光。
“老六。”叱延见着他,心头的火气顿时涌上来了。
沉宣吓得一哆嗦,整个人躁动起来,跪地直直的。“师父,我一直在等你呢!”
叱延瞧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做了违心之举已经让他头疼了一夜,这个沉宣见一回生气一回。
他扶着额头,也不顾他是不是在此躺了一夜便出声训斥,“跪没跪像,办事也不利索,我还能指望你点什么?”
沉宣晃了晃脑袋,努力将自己从睡梦中叫醒,“师父勿恼,徒弟在此跪坐一夜,师父您都没来,弟子又不敢擅自离开,所以栖身于殿内,弟子不是有意的。”
叱延的头就要炸开了,他揉捏着穴道,努力控制血气,不让自己发狂,可心中的火气就是压制不上去,想要发泄想要爆发。
“你还有脸睡,为师让你守在昆仑山脚,不让一只妖进入,你是怎么办事的?你拦了吗?”
沉宣口直心快道:“我拦了,我真的拦了,可是师妹危在旦夕,我又束手无策,只能放任那个帝姬进去,不然,师妹可真被雷轰没了。”
叱延听到师妹二字,好似被点燃了引线,愈发狂怒,口中的声波真震得沉宣往后仰。“她不是你师妹了,老想着她做什么?我让你拦着妖入九重天,就是为了让你去拦住她,不让她上天界,造成这样的后果!”
沉宣如雷击中,无力瘫坐,口中念念有词:“原来师父早就算到了她有此行,是我没有拦住她,才让师妹,不对,南宫皓月落入这样一番境地。”
叱延的气焰依旧未消,周身迸发出强烈的怒气,将殿内的兰花烤蔫了。
“如果当初我再警觉认真一点,就一定会发现她的气息,她没有妖气,我应该察觉到的,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出来呐。”
“师父,弟子知错了,是弟子大意,才让她陷入险境,万劫不复,弟子愿以身正法,求师父开恩,救救她吧。救救云黛。”沉宣奋力磕着头,泪眼汪汪。
“我救不了她,老六,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即便是为师也救不了她。我已尽我所能点拨当年的她,她在人间行善,我一清二楚,不曾想,到了天界,却犯下这样的杀戮,不忍直视!为师亦为之痛心疾首,后悔不已。”叱延捶胸顿足,满心愤恨。
“她不可能杀人,师妹是非分明,善恶明辨,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杀人,只怕是那些人图谋不轨,云黛才会出手杀人。”沉宣摸着额头,神情迥乎。
“可这就是事实,是她的劫数,看来老天爷都不让我出手。”
沉宣猛然起身,便要往外走,“师父,师妹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蒙受不白之冤。”
“你去做甚?”
“我去求见陛下,求他开恩,放过云黛,要是能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十分乐意。”
“回来!”
叱延抬手,用灵气控制住他的身体。
“师父,师妹与我们相识几百载,您深知她是个怎样的人,怎么听风就是雨,冤枉了她可怎么行?师妹该有多寒心啊,没有人相信她,被那些判官屈打成招,要是连我们都不相信她的话,她岂不是无望了!”沉宣挣扎着,被叱延扔回了地面,以他的法力,尚且不能解开控制。
“老六,冷静!冲动又能如何?即便知道她的人品,但那日许多人都亲眼所见,她逃不掉这个罪责的!你去了只会添乱,救不下她,你亦会被扣押。”叱延急得来回踱步。
“师父,您救救她吧,一定要还她一个清白,若是她侥幸活下来,仍旧背负那样的罪名,那比杀了她还致命哪,师父,沉宣此生唯一一次求您,救救她吧,师妹她一定是无辜的。”沉宣痛哭流涕,匍匐跪地磕头,压地沉沉的,额头被坚硬的地面磕破。
“老六,为师到底是天界之人,食君授禄,断不会做此等违逆之事。如今她已不再是我徒弟,我不会出手相助旁人。你且起来吧。”叱延虽动容,到底还是不肯松口。
他是天界战神,四海威名不能因一个妖族败坏,况且,他还要守护蓬莱倒,不会让其他人涉险险境。
“师父,沉宣求您了,师妹被天上人通缉,她没有活路的,您哪怕施法开恩,顾念昔日的旧情,就帮帮她吧。”
“弟子还记得,当年是师父亲手为她正冠束发,昔日景象延犹在眼前,怎么就分开了呢?弟子不解,为什么师父要如此决绝,要狠心将她驱逐出山,若是没有将她赶出去,如今场面,天界的人也多多少少会顾念着您的身份,为她网开一面呀。”
“师父,是你错了,师妹她断然不会做此等事情,定是天庭那些老顽固胡乱安的罪名,我不信,我一定不会相信。”沉宣悲痛欲绝,眼中带着不甘与决绝。
叱延将手放于身后,仰头叹息。“我方才会面玉帝,已有了对策,老六,唯有此法,才能顾全她的生死。”
“是什么法子?我若能帮上忙,定义不容辞。”沉宣眼睛亮起,眨巴眨巴,艰难坐起身来。
叱延长吁短叹道:“她不能离开天界,若是离去了,只能坐实她杀人的罪名,唯有在天界,众人管辖之下,为师才有机会,还她一个清白。”
“师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您怎么又要将她捉回去,要将她绳之以法不成?”沉宣眼睛亮起,脸颊泪痕未干。
“待此战打完,我可为她求来缓刑文书,查清真相,还她名节。”
“那太好了。”
沉宣虽释怀笑出,随后像是被拨动了某根琴弦,脑子不由一征,“师……师父,您要去打仗了吗?”
叱延款款点头,眼神失措地看向他。
“您都几万年不打仗了,陛下怎么会突然召您前去?”
“我若不去,天涯海角,她焉能有容身之所,大军压境,前线已无人可用,为师授了军令,不时便要奔赴逝川。”他说话时,轻飘飘的,沉宣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觉得莫名悲伤。
“怎会无人可用,陛下手下几千万天兵天将都是吃白饭的不成?何须您一个退身战神去打仗?玉帝怎任由手下人胡闹,派遣您去前线?”沉宣愈发气愤,此时他肝火旺盛,双颊涨红。
“这是为师亲口接下,断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老六,为师当年收下她,也只因故友一句托付,碰巧,设立了一个千年之约。由我的徒弟选出其一与她的门下相较武功,如今,我这六个弟子,唯有你可胜任了。你可愿随为师找到她,圆这千年战约?”
沉宣瘫坐在地面,生无可恋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好似,一切都已命中注定般。师父,为什么一定要约战,各自安好不成吗?”
“你并不懂为师的意思吗?”叱延沉痛地看向他。
沉宣不解,只是一味抿嘴叹气,不愿相信。
“大师兄尚在修身,二师兄不知所踪,三师兄远在重洋,无镜师兄法力尚未恢复,玄英赴任西海,我们几个师兄弟,翩翩只有我一事无成,还要被迫与同门相残,师父,这太残忍了,弟子不愿,弟子只想守护眼前宁静,打打杀杀什么的,实在不愿掺和。”
“你若不去,她便只有一死,唯有你将她击败她,将她带回,方能有一线生机!”叱延怒斥着,将云纹椅上的茶几摔碎,不再看他。
“一定要是我吗?如果这件事只能我去做的话,弟子去,弟子定不辱使命,护师妹周全,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让任何人伤害师妹。”沉宣百思不得其解,他愤恨问道。
“不,你所需做的,唯有将她擒回九重天,之后的事,自由判官定夺,为师不会让她死的。”叱延可算的松了一口气,面色依旧冰冷看向他。
“师父,若徒儿将其带回,您一定要护着她,不能再受刑了,她遭不住的。”沉宣用几近哀求的语气望向他,眼睛早已湿漉漉地。
叱延看着不着调的沉宣,默默嗯了一声,随后走出殿外。
他如何不懂,玉帝这招,是要掣肘于自己,南宫皓月不过小妖,何以让大人物定夺她的生死,唯有相定的筹码,才能换回她生。
“早知道就不贪这个好苗子了,到头来,祸水临头,反倒将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枉我白活了这十几万年。”他垂头丧气道,手中的茶只觉苦涩,如何也饮不下去,索性倒入松盆内,卸去负重。
因果早有定数,先前云荷种下的因,如今报应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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