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世界的寂静被骤然打破，薇塔浑身一怔，那道穿透空间的意识联结里，娑最后望来的眼神如烙印般刻进感知——没有预想中的震怒，没有迟来的斥责，唯有一片沉淀了多年的解脱，混着丝若有似无的怜惜，轻轻落在她心上。
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石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溢出一声带着哭腔的低骂：“疯子……明明是我背叛了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那抹怜惜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故作坚硬的外壳，让积压的委屈与愤懑瞬间翻涌，“你就该像从前那样，用看工具的眼神扫过我，为什么要让我心软……”
作为娑剥离所有情感造就的分身，她比谁都清楚这具“怪物”的过往。
弗楼沙的覆灭从不是意外——当虚无星神『Ix』的阴影席卷而来，那种否定一切存在意义的力量，让文明的光焰在绝望中一点点熄灭。
可那时身为弗楼沙最高研究所所长的“薇塔，仍要以蚍蜉撼树之势逆天而行，赌上全族未来启动灵识系统，最终却只换来文明湮灭、自身独活的结局。
自那时起，被虚无之力侵蚀的她，便亲手将所有“无用”的情感剜出，悉数塞进分身的躯壳。
从此世上再无追寻光明的薇塔，只剩被虚无裹挟的“娑”——一个为复刻故土不择手段的行尸走肉。
“你早不是薇塔了。”薇塔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刺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你把眷恋丢给我，把愧疚推给我，自己倒成了无牵无挂的‘神’，为那点幻影般的‘永恒’，毁了多少鲜活的文明。”
这些年，她作为娑的代理人穿梭于世界之间，亲眼看着那些蓬勃生长的文明，在娑的“考核”下化为灰烬，而她就像提线木偶，亲手执行着所有残酷指令。
哪怕玛拉暗中唤醒她的自我意识，娑也只是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可方才那道释然的目光，却让她心头骤然一酸。
原来这个被虚无啃噬了情感的怪物，心底深处还藏着连星神之力都无法磨灭的遗憾，藏着对过往的最后一丝温度。
薇塔缓缓抬头，望向娑所在的方向，眼底的怨怼渐渐褪去，开始燃起炽热的渴望。
“你追逐了多年的幻影，终于肯停下了。”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像是积蓄了太久的爆发，“那我呢？我受够了当你的情感容器，受够了替你掠夺那些本该自由生长的生命！我要的从来不是依附，是自由啊！”
深吸一口气，她清晰地感知到与娑之间的羁绊正在松动，那些被强行赋予的情感，此刻竟成了她最坚硬的铠甲。
“弗楼沙的灵魂从不在复刻的幻影里，我的存在，也不该困在你的执念中。”她挺直脊背，眼神亮得惊人，“等一切结束，我要去触碰那些会笑会哭的生命，过一段只属于‘薇塔’的人生。”
这一次，她要挣脱所有枷锁，亲手抓住那束属于自己的、鲜活的自由。
就在此刻，一道光束骤然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住分散在轮回世界的薇塔与观星等人。
光影流转间，失重感骤然袭来，下一秒，她们已稳稳落在休伯利安熟悉的舰舱之内，耳边传来琪亚娜惊喜的呼喊，打破了所有沉郁与阴霾。
“姐姐，我在这里！！！”
……
舰桥内，光芒散去，薇塔、观星等人已然安全抵达。
琪亚娜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幽兰戴尔，泪水忍不住地滑落，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历经劫难的后怕。
其他人也纷纷围拢，关切地询问着情况，劫后余生的氛围在舱室内弥漫。
秦白果看着这一幕，在确认观星等人的精神体和肉体结合后，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因高度紧张而胀痛的太阳穴，思绪却不由得飘向了不远处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娑。
感化？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带着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一个追逐永恒、近乎偏执、让无数世界泡颤栗的“邪神”，竟然在薪炎之火与过往幻影的冲击下，选择了放弃？
这剧情走向，未免也太……戏剧性了。
尤其是，他对娑的了解，仅限于薇塔的只言片语，以及那个名为“弗楼沙”的故乡。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场中异变再生。
娑周身那原本黯淡、几近熄灭的虚数能，忽然开始以一种温和而有序的方式重新流淌起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侵略性与毁灭性的狂暴能量，而是如同潺潺溪流，带着一种洗涤与净化的意味。
光芒逐渐收敛，那庞大而扭曲、象征着力量与“神性”的非人形态，在流光溢彩中开始分解、重塑。
耀眼的光芒逐渐柔和，最终凝聚成一个更加修长、更加接近“人”的轮廓。
光芒散去，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位身姿高挑的女性。
她面容和薇塔极为相似，却更加成熟、更加深邃，带着历经无尽沧桑后的平静与哀伤。
那双曾经翻涌着复杂情绪、最终归于释然的眼眸，此刻是清澈的绯红色。
她，恢复了作为“薇塔”时的原始形态，或者说，是褪去了所有力量外壳后，最接近她本心的姿态。
她没有理会休伯利安方向传来的骚动与警惕，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如今这双属于“人类”的手，指尖轻轻颤抖，仿佛在确认这久违的真实触感。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越短暂的虚空，精准地落在了休伯利安舰首，秦白果的身上。
她迈开了脚步。
没有动用任何空间能力，只是像普通人一样，一步一步，踏在裂界破碎的废墟之上。
她的步伐很慢，却很坚定，裙摆拂过焦土，却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每走一步，她周身那温和的虚数能便收敛一分，属于“娑”的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一分。
休伯利安的防御系统依旧处于激活状态，炮口微微调整，锁定着这个不断靠近的未知存在。
舰桥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幽兰戴尔下意识地将琪亚娜护在身后，芽衣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布洛妮娅的重装小兔也进入了待命状态。
然而，秦白果抬起手，示意舰体内的众人稍安勿躁。
他凝视着那双绯红色的眼眸，从中，他看不到丝毫敌意，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沉淀了万载时光的疲惫。
终于，娑在距离休伯利安舰首不足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存在而言，几乎是触手可及。
她微微仰头，看着舰桥上的秦白果，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古老而郑重的礼节。
那是弗楼沙文明中，表示最高敬意与彻底臣服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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