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得知女儿晏殊要携外孙回家，李春华显得异常高兴。
由于激动，李春华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轻易就能察觉到的颤抖。
“晏殊，你能带慕淮回来真是太好了！”
“妈妈明天多准备些你和慕淮爱吃的菜。”
“不用麻烦了，回去后我和慕淮会住茶楼里。”林晏殊语气坚定冷淡。
无奈李春华还是坚持：“茶楼里每天人来人往的，太吵了，你不是一向喜欢安静么，晚上还是尽量回家里住吧。”
……
母女俩不冷不热的断断续续说话，空气里不免一阵凝固。
想到女婿余淮，李春华陡然回过神来。
“晏殊，眼看马上要过年了，你突然带着孩子回来，留下余淮和你公公婆婆，他们那边……？
“妈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公公婆婆知道你带着慕淮回来陪我，留下他们几个单独过年，特别是你婆婆，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白天我跟余淮已经说过了。”林晏殊淡然说道：“他原本就打算接你过去跟我们一起过年的，但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和他爸妈聚在一起，所以委婉拒绝了。”
“过年不过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而已，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回来待两天你就尽早带慕淮回去吧。”
李春华虽然内心希望女儿晏殊留下陪自己过年，可也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女儿晏殊遭受来自婆婆吴敏仪的不满和挑剔。
毕竟那吴敏仪对晏殊不满由来已久，究其原因还是思想守旧又心高气傲的吴敏仪心里始终觉得余林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晏殊嫁给余淮，属于山鸡跃上枝头变凤凰，始终是晏殊高攀了。
余淮的确帅气多金又事业有成，值得更好的。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在每对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始终是最优秀的。
同样，在李春华眼里，女儿晏殊美丽善良，如今蜕变为耀眼明星的女儿晏殊自身的片酬身价并不比余淮那前女友，罗书记的女儿——罗伊，矮一头。
“别说了，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过年。”
“毕竟爸和哥他们……”林晏殊没有将“不在了”三个字说出口。
一提到离世的父亲和哥哥，林晏殊还是会心如刀割。
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林晏殊说道：“余淮爸妈都是明事理的人，即使他妈妈并不喜欢我，但在大是大非和基本的人情往来上，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得体的。”
李春华听了也不再坚持。
“给你姐也打个电话吧，让她也带着果果和贝贝回来！”
“至于那成帆……他爱来不来吧！”
“自从你爸走后，咱们家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李春华低声的补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林晏殊的心狠狠疼了下。
母亲竟也开始渴望热闹的家庭氛围了？
这次是为了她那所谓的“颜面”？还是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她已经生了愧疚之心，真的开始反省了？
说到颜面，她和张鸣川、杨秀华三个人之间的事情都已经闹到人尽皆知了，哪儿还有任何颜面留给她和姐姐？
她难道不明白，作为女儿的她每次回来，途经村口时在村里在那些摆明各种不怀好意、八卦嘲讽又暗戳戳表示同情的眼神里恨不得逃离却只能佯装镇定淡定的走进家门是一种什么屈辱心情吗？
有哪个子女内心能真正做到对曾出轨伤害父亲和自己的母亲做到原谅、释然？
那种难以说出口的耻辱，刻骨铭心。
凭她对母亲的了解，在母亲的人生字典里，大概从来没有写着“自尊”和“后悔”四个字吧？
上次她和姐姐回家时母亲大发雷霆的掀了桌，屋里满地狼藉。
捡起散落满地的玻璃和瓷器碎片那一刻，玻璃不小心扎伤手指的那一刻，林晏殊的心也碎成了无数片。
当时，她甚至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愿意踏进娘家的家门。
眼见新年临近，想到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电话那头带着小心翼翼说话的还是昔日记忆里那个性格强势又无所顾忌的母亲——李春华么？
也许母亲她是真的一天天变老了，所以现在她连同着心性也跟着岁月改变了？
可是，她的转变未免也太快了点吧？
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凡事总有例外，姑且相信她一次吧！
林晏殊告诉自己：亲情是不可估量的无价之宝，除了儿子慕淮和姐姐晏贞，母亲李春华是这凉薄世间她仅存的唯一有血脉关系的亲人了。
这一次，林晏殊的确猜准了。
李春华现在心里的确时时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面对丈夫和三个儿女，李春华曾经强势刻薄性格和过往糊涂荒唐行径像一把双刃剑，一次次划伤儿女和丈夫的同时也在不断反噬着自尊心要强的她自己。
同生活在茯茶镇，大女儿晏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电话，也没有回家了。
因着这个原因，李春华又成了街坊四邻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段时间，饱受心理折磨的她内心如坐针毡。
每次拿起手机，目光落到黑漆漆的、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上，想到自己两个女儿，李春华的心也像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总是空落落的。
闺蜜春英劝解的那句“母女没有隔夜仇，只要你放下脸面真心忏悔，主动关心两个女儿，她们早晚会感念你的好”的话，落在强势的李春华和两个同样执拗倔强的俩女儿身上是根本灵验不了的。
挂断电话，林晏殊只感觉心里满是酸苦。
经历过几次母女间的大吵大闹和不悦，她清晰的感觉得到母亲刚刚跟她说话时态度明显带着试探和想修补母女关系的刻意讨好意味。
这并不是林晏殊乐意看到的。
林晏殊想要见到的是真正的母慈女孝。
她想要的不过是那种不经意间发自肺腑、母女间的真情流露，而不是如今和母亲这样子双双陷入没话刻意找话掩饰尴尬和局促的局面。
弥补亲情这件事情是急不来的。
但愿有一天，她、姐姐、还有母亲三人之间的关系真正能像天底下所有正常家庭那样温馨融洽吧。
新年越发临近，古色古香茯茶镇上大街小巷早已装扮一新。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入目间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鲜艳小红灯笼和各种喜庆的新年装饰。
伫立在主街道街心的茗香居茶楼里灯火辉煌。正是客来客往高峰时分，各个楼层和包厢里一派热闹喧嚣景象。
林家偌大的老宅里，李春华双肘撑着下巴独自坐在偌大餐桌旁。
明亮的白色灯光下，光洁的大理石餐桌台面上黑白相间的暗色纹路在灯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
屋里死一般的静寂。
面前，是一小碗早已冷掉的白粥和一小盘清炒生菜。
外面院门紧闭着，院里正屋的大门却始终大开着。
时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指向了十点。
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李春华深陷在眼窝里那双深邃犀利的眸子明显变得失落。
看样子，晏贞今晚还是不会回来了。
李春华在等女儿晏贞主动回家。
最近在客房部工作的儿媳李琳琳偷偷告诉李春华，晏贞和女婿成帆闹得很凶。
成帆他爸爸成刚甚至一度找到了茶楼的餐厅包厢里坚持让儿子成帆和晏贞离婚。
李春华气急败坏。
成刚，该死的老杂毛！仗着手里有两个臭钱就可以在家里对着小两口颐指气使、耀武扬威？
当初她就不看好晏贞嫁给成帆那个败家子，结果晏贞像被鬼迷了心智，死活要嫁给成帆。
成帆一没学历本事，二没长相人品，丑且胖，连她这个丈母娘都看不过去。
可情人眼里出西施，晏贞偏就看中了。
当初她说什么哪怕前面是仙人掌路等着她，她也要陪着成帆跪着走完，结果呢？
这才几年？俩孩子还不到三岁呢，就又闹起了离婚？
真要动真格儿的离了婚，成帆那种不上台面的货色扔了也就扔了，晏贞和成帆俩人倒没什么，可怜的倒是果果和贝贝那俩无辜的孩子。
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的李春华听闻消息，当即扔下手里的抹布从茶楼一路沉着脸风一般冲去了成家，将成家那父子俩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春华原本以为在婆家受了委屈，无处可去的晏贞会像以前一样雷打不动的回来找她哭诉一般，然后让自己帮她打骂成帆来出气。
晏贞的小孩儿心性和任性举动，在李春华看来早就习以为常。
令人意外的是，一个礼拜时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等到晏贞那丫头回家。
大概是忙吧！晏贞如今帮晏殊管理起了茶楼的餐饮部，性格在日复一日的磨练中似乎也变得沉稳收敛了很多。
起身关上门，收拾好碗碟，李春华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盯着客厅壁柜上丈夫林连生的遗像发着呆。
要是林连生还活着，至少这个时候他还能陪在自己身边说说话，屋里也不至于冷清到连个可以出气发声的活物也没有。
关门时，周围邻居家不时传来热闹的欢声笑语。
异常清晰刺耳的笑声落入耳边，用力摔上门，李春华扫了眼冷清死寂的屋子，心里顿时滋生出一阵悲凉。
自作孽不可活！
不久前，她因着张鸣川掀了桌子加之和杨秀华发生的“战争”，愤怒之下对着两个女儿发了火打砸一通的场景历历在目。
原木色壁柜上的玻璃镜框里黑白遗照上林连生面容看起来年轻英气，他那熟悉的薄薄的唇角边正漾着一抹朴实又略带羞涩的明亮笑容。
李春华蹙起眉宇。
林连生的笑是在嘲讽她么？
他笑她为了一个男人屡屡伤害他这个丈夫、伤害两个女儿，最后成功把自己作到了如今孤家寡人的地步么？
不堪的出轨往事涌上心头，李春华最终垂下了头。
说到底，这辈子是她李春华对不起林连生。
如果有下辈子，她做牛做马再还他吧。
尽管现在白天也在晏殊的茶楼里帮忙，偶尔也能见到晏贞，但每次见到晏贞，晏贞看到她的表情活脱脱像见了鬼般不住的躲避。
为了避免开口的尴尬，母女两人也是默契的相互对视一眼就立马挪开目光各自佯装忙碌去了。
有时候见四下无人，李春华也想张嘴问下女儿晏贞和两个外孙的生活现状，可一看到晏贞脸上流露出很不耐烦又很是冷漠的表情，李春华就放弃了想主动拉下脸修复母女关系的想法。
身为母女的俩人，一举一动落在茶楼一众员工眼里，她们母女俩的亲情关系反倒不如跟这帮茶楼里的同事关系亲近了。
看到晏贞一脸冷漠的从身边快速走过，李春华就心里一阵寒心。
晏贞可是她一手带大养大的孩子！这小蹄子打小就心冷心硬，自私自利，结婚后更是只顾着她和败家子女婿成帆的小家。
除了遇见委屈需要支援，她眼里从来都没有她这个妈妈！
小女儿晏殊虽然心地善良，也在尽着赡养义务，但李春华从眼神也看得出来晏殊的态度同样冷淡。
跟她姐姐晏贞一样，她心里一定也在恨她、怪她这个母亲。
自从她父亲死后，晏殊每次回来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总是透着质疑和审讯。
哪怕张鸣川已经瘫痪，变成了残废，晏殊那冷冰冰的眼神总让李春华觉得晏殊仿佛仍然在时时怀疑她和张鸣川还有着频繁联系和不正当的关系。
李春华止不住的叹气：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有了两个这样内心痛恨她又鄙视她的女儿？
再怎么说她也是她们的母亲，作为长辈，哪怕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曾经真犯了错，哪有做母亲的要率先向女儿低头服软、开口承认自己错了的道理？
有些事情和道理，只要能清楚感觉到、体会到就行了！有必要非要说出来伤尽她这个妈妈的尊严和脸面么？
……
也许是白天的谈话让余淮心里有了不悦，一向准时回家的余淮这天晚上迟迟没有回来。
林晏殊并没有主动打电话过去询问。
余淮性子果断，自主决断性一向很强。既然他今晚没有按时回来，只能说明他今晚有常规的饭局应酬。
又或许是余淮早就看出来她始终在躲避着他，并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因此在刻意找借口好成全她的想法。
毕竟没有事物可以躲避的过他那双不动声色就能洞察秋毫的深邃内敛眼眸。
晚上十点多，林晏殊终于收到了余淮发来的短信消息。
林晏殊打开两人对话框，映入眼帘的只有简短的一行字：今晚有应酬，结束我回西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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