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
八月末暑气蒸腾，蝉鸣如沸。
县衙后宅的竹帘被热风掀起一角，卷着廊下铜盆里茉莉的甜香扑进书房。
苏宁握着女儿来信的手微微发颤，素白信笺在案头晕开一片水渍，不知是茶水还是冷汗。
“老爷？”林宛瑜提着青瓷茶壶进来，水烟袅袅中，见夫君脸色比案头的羊脂玉镇纸还要惨白。
发间新添的银丝在逆光里刺得人眼疼，“可是瑶儿出事了？”
她急步上前，湘妃竹团扇坠子上的珍珠撞在桌角，发出细碎的脆响。
苏宁喉间像塞了团浸透冰水的棉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窗外忽然掠过一片阴影，老槐树的枯枝在青砖地上投下狰狞的纹路，恍若女儿正踩着这样的暗影，行走在波谲云诡的管道。
他想起瑶儿出嫁时的幸福笑颜，藕荷色襦裙沾满晨露，如今却要卷入那吃人的漩涡。
“变天之事……”苏宁突然抓住妻子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林宛瑜腕间的翡翠镯子硌得生疼。
“她怎么敢，怎么敢……”话音未落，那封信已轻飘飘落在林宛瑜膝头。
林宛瑜展开信笺的指尖在发抖，簪着东珠的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初时只是不解，女儿信中谈及新制胭脂的配方，提及宫中琐事。
可当她看到“秋菊宜早摘”那行字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他们夫妻早年定下的暗语，指的竟是朝廷要变天！
“天……”林宛瑜踉跄着扶住桌沿，茶盏倾倒，褐色的茶水在信笺上洇出狰狞的纹路，“瑶儿她……”
她突然想起前几个月那不祥的梦境，原来女儿、夫婿他们处境居然是临深履薄吗？
那可是本应该青云直上的今科状元郎啊。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
林宛瑜仿若失去浑身力气。
苏宁起身推开雕花窗，热浪裹挟着远处市集的喧闹涌进来，却冲不散满室寒意。
他望着天边翻涌的铅云，忽然想起初入仕途时，也曾见过这样压抑的天色，紧接着便是一场震动朝野的大案。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象牙笏板，他暗暗发誓：哪怕拼尽这顶乌纱，也要护女儿周全。
林宛瑜望着夫君挺拔却紧绷的背影，颤抖着将信笺凑近烛火。
橘色的火苗瞬间吞噬了女儿娟秀的字迹，却烧不尽她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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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黄土官道蒸腾着热浪，蒋睿城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瞥见前方范京墨正蔫头耷脑地拽着马缰。
他锦袍早已沾满尘土，腰间玉佩随着坐骑颠簸磕在鞍桥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快看！”范京墨突然直起身子，马鞭指向远处河谷，干涸的河床裂着蛛网般的纹路，几株胡杨扭曲着枝干刺破苍穹。
“那些树怎么长成这样？像不像张牙舞爪的恶鬼？”
他声音里带着初涉新奇的雀跃，却掩不住沙哑的尾音——这已是他们连续三日未寻到水源。
蒋睿城轻笑出声，解下水囊抛去：“这是戈壁特有的景致。”
他目光扫过范京墨泛红的脖颈，那片晒伤的皮肤与他养尊处优的模样格格不入。
转头却见范熙正单脚踩在马背，手持长弓瞄准天际掠过的沙雁。
破旧粗布短打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磨得发亮的青铜匕首。
“夫子当心！”范凌霄突然拽住蒋睿城的衣袖，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少见的红晕，手指指向崖壁凹陷处。
“那里有岩画！”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赭红色的人面像在烈日下泛着神秘的光泽，依稀能辨出持戈的战士与奔腾的鹿群。
范凌霄翻身下马时险些踉跄，他体质本就比不上范熙、范京墨二人，连日跋涉让身形愈发单薄。
但此刻眼中却燃起炽热的光，掏出怀中炭笔在宣纸上快速勾勒。
“这绝对是商周时期的风格！原来史书上记载的游牧文明真的存在……”
风卷起他鬓角碎发，沾着颜料的指尖微微发颤。
暮色降临时，队伍在一处废弃的驿站歇脚。范京墨瘫在断墙边直哼哼。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府里……”
话音未落，范熙已生起篝火，火苗跃动间，他将猎来的野兔熟练剥皮，动作利落得像拆解机关锁。
蒋睿城递过一块干粮，望着范凌霄在月光下专注整理画稿的身影。
小少年影子被拉得很长，与岩壁上斑驳的古画重叠，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蒋夫子，”范凌霄突然抬头，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
“你说……”话未说完，远处传来狼群的嗥叫，惊得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
范熙立刻抄起武器警戒，范京墨全身戒备。
唯有范凌霄握紧画稿，目光坚定望向黑夜深处——那里，或许藏着比星辰更璀璨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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