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如同旧唱片上顽固的划痕,无论时光的唱针滑过多少次都无法顺畅地播放,只在某个寂静的片段里爆发出刺耳的杂音。
对bee——或者说,对那个名叫查尔斯·贝文的男人而言,关于“米歇尔”的记忆就是那样一段布满诡异划痕的唱片。
记忆里的阳光总是很好,带着过曝的、不真实的白。
他曾经住在郊区一栋安静的白色房子里,有修剪整齐的草坪,和一片总是需要打理、却似乎永远也修剪不到令人满意程度的玫瑰丛。
因为米歇尔喜欢玫瑰,她说那象征着她对他的爱——热烈、且带刺。
米歇尔的声音在他的回忆里永远都是那么具体,带着蜂蜜般的甜腻。
“查尔斯,亲爱的。”她会这样叫他,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手臂,留下微凉的触感,然后一起攀上除草机的扶手,“外面的世界太吵闹了,也只有我们俩在一起时才让我感到安心与真实。”
真实。
查尔斯紧紧抓住这个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时至今日,他还是怀疑自己这如梦似幻般的幸福生活是不是一场醒来即消散的美梦。
邻居老约翰开车路过,他摇下车窗对他喊:“嘿,早上好,查尔斯先生!一个人打理草坪辛苦啦!”
他的笑容很热情,但他的视线总是巧妙地、一次又一次地无视挽着他手臂的米歇尔,仿佛她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查尔斯能感觉到,这条街上的人们不喜欢她。
查尔斯有些生气,但米歇尔会立刻用她那双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深色眼睛——那看起来像是一对琥珀,从中查尔斯能看到自己模糊的脸——看着他,轻声说:“不管他,瞧,那老光棍只是在嫉妒我们。嫉妒我们拥有彼此,嫉妒我们不需要每日清晨进行虚伪的问候。”
米歇尔总能一针见血。是啊,自己的这份幸福当然会引人嫉妒。
查尔斯温柔一笑,和怀中的女性深深吻在一起,不再去管邻居们的恶意泛起的涟漪。
……
似乎是查尔斯为了表示宠爱,米歇尔是家中绝对的中心。
她引导两人的睡前阅读、批判他朋友衣着品味的无趣、在他因工作挫折而愤怒时用近乎溺爱的平静语调安慰。
“愤怒是对的,查尔斯。这证明你比他们更敏锐,更不愿妥协。你应该……更直接地表达它。”
“可是他们给了我工作,我本不应该得到这个机会的……”
手指轻轻按在查尔斯的嘴唇上,轻轻揉弄着,耳边响起令人酥麻的嘘声。
“别这么说,亲爱的。不是他们给了你机会,而是他们在试图用小恩小惠困住你。”
“困住……我?”
“是的,他们困住了你,也就困住了一心同体我们。”米歇尔解开他衬衫的纽扣,冰凉的手掌轻抚着他的脖颈,“我好冷,我不想被困住,我讨厌被束缚……答应我,你会帮我的,对吗?”
“是的……”
……
渐渐地,查尔斯感觉自己的情绪像被调校过的乐器,而米歇尔是唯一的演奏者。
他变得易怒,对噪音——尤其是邻居每天早晨的问候难以容忍;会在深夜惊醒过来,端着猎枪窥视窗外,寻找那个臆想中的监视者。
米歇尔总会适时地递上一杯威士忌,然后真的开始往枪中塞入子弹,安抚他:“看,只有我能理解你,保护你。”
似乎只要有米歇尔在身边,他就无所畏惧……直到那个夜晚。
记忆在这里的划痕最深,影像也开始跳跃、失真。
没有预兆,或者说,所有过往的细微异常本身就是巨大的预兆。
米歇尔站在客厅中央,背后的唱片机正播放着英国乐队pink Floyd的作品《on the Run》。
查尔斯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么前卫的唱片,倒不如说他从不记得自己有买过唱片机。
米歇尔脸上那种熟悉的、带着占有欲的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怜悯的审视。
“查尔斯。”她说,声音像碎玻璃扎破气球,“你开始变得无聊了,无聊到我开始怀疑是否还爱你。”
米歇尔走向酒柜,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像某种不定形的活物。“喝了它,然后,让我们结束这场……默剧。”
“默剧?” 查尔斯茫然地重复。
“是的,默剧。”她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动作优雅而决绝,“只有你一个人,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对着不存在的对手演得如此投入……活像一个小丑。”
“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
“别这么叫我!”米歇尔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查尔斯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妻子了,“麻利一点,像个男人喝了它,然后放我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里?你要去谁那?”
查尔斯抓住米歇尔的手,后者却嫌恶地抽开,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一个比你更好的人那!”
查尔斯愣住了,对米歇尔亲口作出的不忠宣言不敢置信。
背叛?抛弃?米歇尔要离开自己了?
那这杯酒……闻到了,在浓烈的酒香下存在着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
是米歇尔!她终于要清除自己了!
长期被引导、被压缩的偏执与恐惧,在这一刻冲破了临界点。他猛地挥臂打翻了酒杯,液体飞溅,如同他们破碎的关系。
查尔斯紧接着朝曾经视若珍宝的女人扑了上去,视野里只剩下米歇尔那张似乎带着解脱表情的脸,和耳边震耳欲聋的、他自己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咆哮……
……
警灯的光芒像异世界的霓虹,涂抹在熟悉的墙壁和家具上,赋予它们陌生的轮廓。
“他一直在重复,‘米歇尔在酒里下了毒’,一直重复。”年轻警员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迷雾传来,他打量房间四周,从他们进入起就没看到过其他人,“是他的妻子想投毒杀人吗?”
年长的警探指了指桌上那只被打碎的威士忌酒杯,残留的液体已被取样。
“化验结果摆明这就是普通的威士忌,其他什么也没有。”
警探皱紧眉头,开始思考头绪。邻居报警说在查尔斯家中听到了打斗声,这才出警来了解情况。
现在看来,查尔斯不过是个磕多了的瘾君子罢了,只要再找到他口中的妻子就……
这时,另一名警员慌慌张张地从地下室跑上来,脸色苍白。
他低声汇报道:“长官……在下面……我们找到了……贝文太太。是几年前报失踪的那位,呃、她的状态不是很好。被、被分开了,还处理过……剩下的东西,我觉得还是您自己来看吧……”
“分开?”警探揣摩着这个词,做好最坏的打算,怀着惊讶与不安踏入了地下室,直面了那里的惨状。
事实证明警探低估了查尔斯的同时也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查尔斯的上一任邻居约翰、不知为何被扒光衣物的失踪朋友、还有他所在公司同样失踪了好几天的经理……
算上贝文太太一共17具尸体。
法医的初步报告更如同重磅炸弹:所有遗体都经历过不同程度的肢解行为,并经过了精心的、近乎病态的防腐处理,部分组织甚至还被分类保存在不同的容器中。
dNA比对、齿科记录、地下室中找到的其他遗物,这些东西一点点地帮助警察搞清楚了全部遗体的身份。
查尔斯竟是个变态杀人狂。
“长官,死者的身份全部比对清楚了。”年轻警员来到警探身后,看到自己的长官依然面色凝重,“应该是查尔斯因为药物或心理压力产生了看到亡妻的幻觉,进一步产生了被害妄想……所有人的行踪都……”
“不。”警探打断了年轻警员的推测,“还有一个。”
一份报告展开在警员面前,上面正是查尔斯的结婚登记信息。
“贝文太太……她不叫米歇尔。”警探咽了咽口水,“我们还有一个人没找到。”
自始至终,在所有的官方记录和附近证人的深层问询中,就从未有过名为“米歇尔”的女性出现在查尔斯·贝文的生活里。
警员愕然。
如果贝文太太不是米歇尔,那么这段时间和查尔斯朝夕相处的人又是谁?
还是说从头到尾,这都只是查尔斯的幻想?
那个有着蜂蜜般嗓音和深色眼睛,热爱玫瑰,并最终点燃了查尔斯内心所有疯狂的女人……
她,究竟是谁?
或者说,她,真的存在过吗?
查尔斯的世界从此崩塌,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填充着虚无与狂乱的空洞。而这个空洞,又将在日后被一副装饰着森白羊骨的面具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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