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山门之外,祥云如织,霞光万道。
不是寻常云彩,而是由天地灵气凝练而成的九重玄云,层层叠叠,宛如仙宫垂落人间的帘幕。每一缕云丝都带着微弱的灵韵波动,仿佛低语着某种古老契约——那是属于天道秩序的回响。
一道身影,自云端缓缓走下。
她足不沾尘,衣袂飘然,每一步踏出,竟似踩碎虚空之音,无声却震人心魄。她的步伐极缓,却比疾风更快地掠过众人心神。那一刻,整座青云山的灵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瞬间停滞——连山涧溪流也凝滞不动,鸟兽噤声,连风都不敢吹拂。
天地间,只剩下一抹绝美的白色身影。
那不是凡俗女子所能企及的美,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存在:眉目如画,眸若星辰,肌肤胜雪,却又非冷冰冰的玉质,而是流动着一种温润如月华般的生机。她站在那里,就像天地本身刚刚完成的一次呼吸,完美无瑕,令人不敢直视。
守山弟子们原本还握剑挺立,此刻却一个个双腿一软,跪伏于地,额头贴着冰冷石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并非惧怕惩罚,而是源于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如同蝼蚁面对苍穹,那种源自本能的敬畏,早已超越理智。
「来者何人……」一名执事长老鼓起毕生修为,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几乎要断掉。他试图维持威严,可手指却不自觉地抖动,像是被无形之力扼住了咽喉。
云梦仙子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殿宇,越过飞檐斗拱,穿过百年古木与氤氲雾气,直接落在了宗主大殿之内——那个正低头向宗主汇报情况的身影上。
那一眼,便足以令人心魂俱颤。
「吾,云梦天泽,云梦。」
清冷的声音如琉璃珠坠入深潭,荡开一圈圈涟漪,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哪怕是最偏远角落的杂役弟子也能听见。这不是普通的传音,这是法则层面的共鸣,是来自更高维度的存在对低维世界的轻语。
「奉天道诏令,前来调查『熵』源一事。」
话音落下,整个青云宗陷入一片死寂。
宗主与诸位长老脸色剧变,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骇——云梦天泽!那是传说中的仙家圣地,连他们的祖师爷都不敢轻易提及的名字!而「熵」源……这个词听起来就带着毁灭性的气息,仿佛是从混沌之初便存在的黑暗因子,一旦失控,足以撕裂一方世界!
林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来了。这么快!
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神色不变,跟随着宗主与长老们一同迎出大殿。当他看到云梦仙子的那一刻,即便心志坚定如铁,也不由得一阵失神。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不是容貌之美,而是「道」的显化。她是规则本身,是天地运行中最完美的体现。她存在于此,便等于在宣告:“此界之理,皆在我掌中。”
「恭迎云梦仙子驾临。」青云宗宗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到了极点,腰弯得几乎要折断,仿佛不是人在鞠躬,而是整个宗门的灵魂都在俯首称臣。
云梦仙子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平静如水,却暗藏锋芒。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林默脸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空气凝固,连心跳都变得沉重。
她开口,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像一把无形利刃划破长空:「不久前,此地发生了一场能量层级极高的对抗。一方,是天道秩序的显化;另一方,则充满了浓郁的大地气息。而后,那股大地气息,消失了。」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他。
这是一场生死博弈,必须回答得天衣无缝。
他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悲痛与迷茫,拱手道:「回禀仙子。不久前,晚辈遭遇天劫,命悬一线。是……是我师兄林逸,为救我,引动了青云山的地脉之力,化作化身,与那天劫所化的光影同归于尽了。」
这个说辞,是他和林逸早就商量好的。
将一切推给「天劫」与「地脉」,不留痕迹,不留证据。
师兄死了,死无对证。合情合理,逻辑闭环。
「林逸?」云梦仙子轻声重复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段久远的记忆。
「是。」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中泪光闪烁,「我师兄,他……已经不在了。」
大殿前的气氛,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轻了,生怕惊扰这位来自仙界的使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力,仿佛连空气都被压缩成了实质。
云梦仙子静静地看着林默,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深处。
林默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他的眼神清澈坦荡,充满失去至亲的痛苦,甚至还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尚未平复的余悸。
他相信自己的演技——足够逼真,足以骗过任何人。
许久之后,云梦仙子才缓缓开口:「是么。」
她移开目光,看向青云宗宗主,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我要查阅此人自入门以来的所有卷宗。」
「是,是!仙子请!」宗主连忙应道,声音发颤,双手捧着卷轴,如同捧着命运本身。
一场无形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
林默暗中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衣衫紧贴皮肤,凉意刺骨。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过关的时候,云梦仙子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公开宣判,而是神念传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你身上,有《道德经》的残韵。」
「还有,说谎的时候,你的左手尾指,会下意识地蜷缩。」
林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仿佛有一柄无形利剑从头顶劈落,直插骨髓。
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五脏六腑如遭雷击。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九天玄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道德经》残韵!
尾指蜷缩!
她什么都知道!
不,她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否则现在就不会只是神念传音,而是雷霆审判!她一定是在诈我!她在赌我是否敢暴露破绽!
林默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在崩塌的边缘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心脏擂鼓一样狂跳,但他脸上那份失去师兄的悲痛与坦荡,却像一副坚固的面具,纹丝不动。
他甚至强迫自己,在听到神念传音的瞬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在问:「仙子,您在说什么?」
云梦仙子没有再传音。
她只是静静地走着,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掀翻整个青云宗的话语,不过是随口一提的风声。
宗主在前面引路,姿态谦卑,腰都快弯到了地上。
长老们跟在后面,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默跟在人群末尾,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脚底发麻,心绪翻腾如潮。
他能感觉到,那道看似移开的目光,其实像无形的蛛丝,一直缠绕在他身上,冰冷、锐利,审视着他最细微的反应——哪怕是一个眨眼的频率,一次呼吸的节奏,都会被纳入她的感知范围。
他不能慌,绝对不能。
师兄林逸用「死亡」为他争取到的机会,他不能浪费。
他想起了林逸在「同归于尽」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活下去,然后,把天捅个窟窿。」
对,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哪怕眼前是一座深渊,他也必须迈过去。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青云宗的藏经阁。
这里并非寻常书库,而是以阵法封印、灵力护持的禁地,存放着所有弟子从入门到现在的全部记录。
那些卷宗皆由千年灵木制成,表面泛着淡淡金纹,内里藏着无数秘术传承与个人修行轨迹。
宗主亲手取下写着「林逸」二字的卷宗,双手奉上。
卷宗虽普通,却是唯一一份关于林逸的真实记载。
上面甚至还有些许磨损痕迹,那是当年林逸第一次进入藏经阁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却被用来掩盖真相。
「仙子,这…这就是林逸的所有记录了。」宗主的声音微微发颤,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云梦仙子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林默身上,这一次,话语不再是神念,而是清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你,留下。」
话音一落,宗主与长老们如蒙大赦,又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他们看了看林默,又看了看云梦仙子,最终还是躬身告退,不敢有任何异议。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吱呀」的闷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藏经阁内,瞬间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光柱中,无数尘埃在上下翻飞,宛如星河倒流。
这一刻,林默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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