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截掉第一、二跖骨远端，连同坏死软组织一次性清掉。”
董医生把一张手术示意图推到他面前。
红笔圈出的范围像一把刀口，直直砍在足弓前段。
“术后配定制鞋垫，半年内可恢复行走；一年后基本看不出跛脚。”
徐云天指尖在纸边缘发白，却问得极快：
“她以后还能跑吗？”
“能慢走、快走，但跑跳会有影响。”
董医生补了一句，“可若拖到骨髓炎，恐怕得从踝上截肢，更严重的情况怕是整条大腿也保不住。”
空气像被抽干。
徐云天闭上眼，耳边全是吴欣悦换药时的惨叫。
再睁眼，声音已经冷静得吓人：
“手术谁来主刀？”
“我。”
董医生指了指自己胸牌，“如果按第三种方案，器械、血库、麻醉科都得马上打好招呼。”
他从抽屉里拿出第三张纸----《手术知情同意书》，中英双语，空白处已用红笔标好重点。
“签字就能排台，延迟越久，风险越大。”
徐云天接过笔，却在落下名字前停住：
“她醒着，我得先问她。”
“可以，但你抓紧时间。”
董医生指指挂在墙上的钟，“麻醉评估、备血、术前抗生素都要走流程，我们在耽搁的时候，细菌也在大量繁殖。”
病房里，止痛泵的“滴滴”声像节拍器。
吴欣悦半睁着眼，脸色比枕套还白。
徐云天蹲在床沿，把三个方案用最简单的话说完。
“欣悦，截趾，才最有可能保住你的性命。”
他努力让语气镇定，却哽在喉咙，好不容易才勉强吐出。
吴欣悦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这莫非就是安东尼的诅咒？他先祖的愤怒让我伤口久不痊愈？”
她苦笑着，几乎要哭出来。
”管他什么先祖，我恨不得能再杀他几次。如果他先祖出来阻挠，我也给他砍了。“
”别。“
一根纤纤细指轻柔地放在徐云天嘴边。
”比起盼盼来说，我已经算走运了吧，而且，我还有你，云天。“
徐云天已经湿了眼眶，这个女子把自己交给了他，但他却没有守护好她。
吴欣悦确实比盼盼幸运，但她也即将加入残疾人的行列，除非有奇迹发生。
”少了两根脚趾，我还能跟你在一起，还是你的妻子，可以跟你共度余生。“
”欣悦，可另外两个方案，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吴欣悦缓缓摇头，指尖在徐云天手背上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他心里的温度。
她的声音还带着换药时大叫大嚷造成的沙哑，却比刚才在剧痛中多了几分平静：“保守治疗要赌抗生素，赌利文斯顿的药能压住细菌滋长，可我刚才疼成那样，你也看见了，这菌根本没消停，伤口还在溃烂腐败，我自己都能闻得到。。。。转院去卢萨卡，五个多小时的路，雨季的泥巴路能把人颠散架，去到卢萨卡的医院就能一定治好吗？我不这么认为。”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自己缠满纱布的左脚，这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肿大左脚，脚面伤口下的肉其实已经被掏空了，可即使这样，还是不断有新的组织被感染和腐化。
确实是没办法了，谁也没想到，安东尼短短一把小刀，竟然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吴欣悦住院的这一周里，偶尔还会梦到安东尼浑身是血，朝她大喊”怪物！“。
但她并没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确信这个阴险嗜血的导游已经死透了。
让吴欣悦跟徐云天奇怪的是，当地新闻一直没有报道这起着名景点发生的死亡。
难道，安东尼当时是诈死，然后靠着最后一口气投身进了维多利亚大瀑布自杀？
细思恐极，但现在不是想那些阴暗故事的时候。
良久，吴欣悦终于开口：“云天，我不到二十六岁，身体健康恢复力强，我相信即使失去了一些。。。部分，也能过好我的生活，和你一起的生活。”
“可我怕你后悔。”徐云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后悔？”她轻声重复，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前襟，把他拉向自己。
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认识你。“
徐云天眼眶里的湿意再也兜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吴欣悦手背上。
明明她才是要承受截趾之痛的人，却还在反过来安慰他。
吴欣悦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点，“而且，我不是还有幽影恩赐吗？区区截趾可截不掉你老婆的超能力！”
徐云天终于笑出来，却比哭还难看。
他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肩窝，肩膀无声地抖。
“好，听老板娘的。”
他声音闷在她病号服里，“等你醒来，我去给你买最骚气的红色跑鞋--左脚鞋头空两格那种。”
吴欣悦被他逗得笑出声，眼泪却落得更凶。
“要亮片的。”
“行，亮片还带LEd灯，走一步闪三下。”
“要防水，老娘还要去踩浪。”
“给你买一打，踩烂一双扔一双。”
这对还在度蜜月的新人终于笑成一团，也哭成一团。
手术定在两天后，徐云天本想趁这时间推吴欣悦出去逛逛，在她还“完整”前再看看利文斯顿的街景。
可天不遂人愿，当夜凌晨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敲打着窗户，把窗外的街景泡成了模糊的水墨画，连空气里都飘着化不开的湿冷。
“算咯，” 吴欣悦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雨帘，反倒先开了口，“或许这就是命吧。” 她嘴上这么说，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上的皱褶。
其实她也想出去，想再看看酒店附近那家卖手工木雕的小店，想再闻闻街角面包房飘出的黄油香，可她更怕徐云天为了陪她，淋得一身湿。
尤其是那些根雕，虽然手法粗糙，但雕出来的木头猫鼬简直栩栩如生，充满原始野性的美。
董医生也不会同意的，一句“严禁更多感染”就能把她堵回去。
算了算了，以后还有机会。
可越是憋住不想，就越想。
最终，吴欣悦还是把徐云天打发了出去：“夫君，去帮我买点根雕回来，不要胡乱花钱啊。”
徐云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嘴硬心软，明明自己想去，却找了个 “买根雕” 的由头。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软乎乎的有些油腻：“放心，不乱花钱，就买你上次盯着看的那只猫鼬，我记着呢。”
吴欣悦耳尖微微发红，别过脸看向窗外：“谁让你记了，随便买个就行。”
嘴上这么说，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徐云天抓起伞，又回头叮嘱：“欣悦，你乖乖躺着，别乱动，我很快回来。要是疼了就按止痛泵，或者喊护士，别硬撑。”
“知道啦，跟个啰嗦大叔一样。”
吴欣悦挥挥手，等他走出门，才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
其实她哪是想要根雕，只是想让他出去透透气。
自从来到这个医院，徐云天一直围着她转，眼底的红血丝就没消过，连饭都没好好吃几口。
那天吴欣悦一口气把吉普车开到医院，车刚停稳了就昏了过去。
当晚值班的医生正是董医生，一看是中国同胞受难，立马就组织了对两人的抢救。
事后，徐云天问董医生，难道不怕当时收留了一对嫌疑犯吗？
董医生摇头笑笑，说你们看起来就不是先找事的人。
这话答得就很微妙，他没有否认徐云天的话，却也等于默认，他们身上确实背着事。
有几个瞬间，徐云天想把在瀑布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向他完全吐露，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交浅不宜言深。
另外，徐云天已经很是囊中羞涩了。
本来生意新开，大量的资金都拿去进货了，加上出来度蜜月，更没有带太多现金。
眼下除了医疗费、护理费、饮食费还有即将到来的大笔手术费要支付，徐云天还打算准备一笔钱包个红包感谢董医生。
到手术费为止还勉强支付得起，但红包的费用就没着落了。
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只是他不喜欢欠别人情。
心事重重的徐云天地打着伞走出医院，不及提防，正好跟一个黑衣男迎面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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