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萧天佐心头疑云密布，面上却恭敬应下。
他的传音并未避开萧若拙，后者瞬间了然——那传音老者的身份，必是天水谷谷主无疑。只是自己竟能惊动这位天水谷的掌舵者，着实令人费解。
“既来之，则安之。贸然拒绝，反易触怒这等人物。”萧若拙心念电转，当即也传音回应，声音清朗：
“谢前辈垂爱，晚辈自当拜谒！有劳天佐道友引路。”说罢，他面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看向萧天佐。
“随我来。”萧天佐不多言，两道流光自暖阁冲天而起，瞬息远去。
不过片刻，二人已落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山洞前。萧若拙微感诧异，天水谷谷主居所“天机洞府”，他原以为会是琼楼玉宇，气势恢宏。眼前却仅有一个幽深洞口，连个守卫也无。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洞口八个方位——八面赤黄相间的阵旗悄然嵌入山体。更诡异的是，方圆数十丈内，虫豸不鸣，鸟雀绝迹，死寂一片。显然，此地布有极其凶险的阵法。
二人未受阵法阻隔，想必是布阵者感应到他们靠近，暂时撤去了防御。
“夜封小友，进来叙话。天佐于洞口等候，稍后老夫另有吩咐。”正当萧若拙思忖应对之策时，洞内那苍老声音再度响起，不容置疑。
“这老魔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面和蔼，翻脸只在瞬息。不可不防。”萧若拙心念一动，丹田真气悄然流转，体内幻杀阵随时准备祭出。他面上波澜不惊，举步踏入幽暗洞口。
萧天佐目送他的背影被黑暗吞没，刚想探出神识，便被洞内骤然加强的禁制狠狠弹回。
“此人究竟是谁？父亲为突破合体期巅峰，已闭关十载，怎会为他破例出关？还特意加了隔绝神识的禁制……”萧天佐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按捺心神，在洞口静候。
约莫一个时辰后，洞内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萧若拙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洞口天光下。萧天佐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的细微变化——那是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平静，深处翻涌着沉重的悲意与一丝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最终，那怒火缓缓沉潜，化作一种近乎苍凉的释然。
“天佐，”洞中老者的声音适时响起，威严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夜封小友乃老夫故人之后。今日相逢，自当全了这份情谊。即日起，夜封便为我天水谷客卿长老。一月后的魔山秘境之行，他亦同行！”
“是，父亲。”萧天佐躬身领命，随即提出难题，“只是…如今客卿长老的闲置洞府已无余裕，不知如何安排夜封长老？”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仿佛空气都凝滞了。片刻，那苍老的声音才缓缓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老二的洞府…荒废多年了。着人仔细清扫，便予夜封小友暂居吧。”
萧天佐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洞口。二哥萧湘雨，那是父亲最钟爱的儿子！自他死后，那洞府便成了禁地，荒芜多年，父亲严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分毫。如今，竟如此轻易地赐给一个初次见面的“故人之后”？这简直匪夷所思！他喉头滚动，忍不住要提醒：
“可是父亲，那是二哥他……”
“嗯？！”一声低沉的冷哼裹挟着磅礴威压，如重锤般砸落，硬生生将萧天佐后面的话堵了回去，令他气血翻腾。
“有劳萧道友了。”萧若拙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方才的争执，朝萧天佐平静地拱了拱手。
“……夜封长老客气了。”萧天佐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在父亲神识笼罩下，强挤出几分同辈间的熟络，“既为我谷客卿长老，你我便是同辈，唤我一声师兄即可。”
…………....
离开天机洞府，萧天佐引领萧若拙领取了客卿长老的身份令牌，随后将他带至那座被指定为居所的荒废洞府。
洞口已被疯长的荆棘藤蔓几乎完全遮蔽，几乎难以辨识。萧若拙并未急于进入，而是悬停半空。一层幽蓝色的能量气罩如同水波，将整个洞府笼罩其中，散发着坚韧的防御气息。
萧若拙正权衡是强行破阵还是传讯求助，一阵突兀的疾风骤然卷过山壁。插在山体表面的几杆残破阵旗应风而起，化作几点流光没入天际。那层幽蓝气罩随之如泡沫般无声消散。
防御既解，萧若拙飘然落地。行至洞口，掌心腾起一簇赤焰，挥手间，烈焰席卷，将盘踞洞口的杂草荆棘焚为飞灰。一个两尺宽、一人高的黝黑洞口显露出来。
洞内空间不大，约二十步见方，高两三丈。陈设与寻常修士洞府迥异——不见典籍玉简，亦无丹炉法宝。唯有一排排积满灰尘的酒坛沉默矗立，有些早已空荡，有些泥封尚存。一张简陋的石床，几件残缺的杯盏碗碟散落角落。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窟中央矗立的一尊一丈高的石像。
萧若拙踏入洞中的第一眼，便被这石像攫住了心神。
那是一尊“慈母抱子像”。雕工鬼斧神工，女子怀抱婴儿，姿容绝俗，气质空灵，衣袂飘然若仙。她低垂的眼眸凝视着怀中婴孩，流淌着足以融化坚冰的无尽慈爱。
萧若拙的目光在那凝固的慈爱上驻留了足有一刻钟，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灵魂深处。终于，他缓缓移开视线，落在石像后方粗糙石壁上，那里，一行深刻入石、力透背脊的大字触目惊心：
吾乃天下第一废人。
“呵…好一个‘废人’…好一个‘归宿’…”萧若拙凝视着那七个字，齿间挤出低语，胸腔内一股灼热的无名火骤然升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自洞外传来，如清泉流淌，瞬间浇熄了他翻涌的心绪，杂念被强行压下。
“夜封前辈，晚辈萧晴儿求见！”
“她？”萧若拙眉峰微动，旋即恢复平静，“来得正好。魔山秘境之事，正需向她打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潮，声音平稳地回应：
“是晴儿姑娘？请进。”
一道紫色倩影翩然而入，正是萧晴儿。萧若拙见她进来，环顾这满目狼藉、无处落脚的洞府，无奈地摊了摊手，自嘲一笑：
“晴儿姑娘见笑了，此地尚未来得及收拾，连个待客的凳子也无，实在怠慢。”
“嘻嘻，前辈言重啦！”萧晴儿被他逗笑，眉眼弯弯，“晴儿此来，正是奉了谷主之命，帮前辈归置洞府，顺便问问前辈有何所需，我好安排执事弟子去办。”她语气轻快，带着少女的活泼。
谁知萧若拙闻言，并未接话，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深邃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并无恶意，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萧晴儿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带上了一丝紧张的颤抖：
“前…前辈为何这般看着晴儿？可是晴儿失礼，惹恼了前辈？”
“哈哈哈，”萧若拙朗声一笑，打破凝滞，“晴儿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受宠若惊，堂堂谷主孙女，竟屈尊来我这陋室做起了洒扫杂役？”他话锋一顿，眼神中那份探究悄然化开，流露出一种近乎兄长般的温和与包容，“当真…没有别的事了么？”
萧晴儿闻言，螓首低垂，脸颊飞起红霞，两只小手无措地绞着衣角。她这副模样看得萧若拙心头一软，刚想开口说算了，萧晴儿却猛地抬起头，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语速飞快地坦白：
“我就说嘛！我做不来的！是父亲…父亲非要我来打听前辈的身份来历！我也不想的…前辈救过我，我怎么能…”她越说越委屈，眼圈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这直白得近乎笨拙的回答，让萧若拙心头那点芥蒂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哭笑不得的怜意。这小丫头，心思纯净如水晶，知恩图报，着实可爱。
“晴儿姑娘，”萧若拙语气温和，“我的身份来历，并不重要。你只需转告天佐师兄，我萧…夜封，与天水谷往日无怨，更无意为敌。”他巧妙地隐去了脱口而出的姓氏，话锋一转，指向洞府的核心，“倒是这洞府的前任主人，在下观此间陈设，颇感好奇。不知晴儿姑娘可否为我一解疑惑？”
“啊！前辈是想知道二伯的事啊！”萧晴儿如蒙大赦，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几步走到萧若拙身边。她目光触及石壁上那行刺目的“吾乃天下第一废人”，神情顿时黯淡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唉…二伯他…到最后，终究没能原谅自己…”接着，她带着几分感伤，将这座洞府前任主人的生平往事，细细道来……
“萧晴儿心性质朴，所言非虚。看来萧彻并未欺瞒于我…”萧若拙听着少女的讲述，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洞府主人，正是他的生父——萧湘雨。而那尊石像中的女子，便是他的生母，洛神宗上一任圣女，沐冰云。结局亦如萧晴儿所述：父亲修为被废，于此地郁郁而终；母亲被强行带回宗门，至今生死不明！
此前在天机洞内，谷主萧彻已向他坦陈当年秘辛：洛神宗施压之下，为保全天水谷，萧湘雨被迫自废修为。而刚出生的萧若拙，因被判定“天生无灵脉”，依谷中残酷旧规，本该被弃于死亡谷，受万刃凌迟之苦，自生自灭。最终，是萧彻心怀对儿子的巨大亏欠，暗中救下尚在襁褓中的孙儿，命心腹成祥将其秘密带离十万魔山。临行前，萧彻在婴儿身上留下了一道唯有他能感知的独特烙印，以待他日相认。
此番萧彻破关召见，正是因为感应到了那烙印的气息！
“前辈？您怎么了？”见萧若拙久久沉默，神色变幻不定，萧晴儿小声关切道。
萧若拙猛地回神，所有翻腾的情绪瞬间被敛入眼底深处，只余一片沉静的潭水：“无妨。”他顿了顿，将话题引向未来，“对了，晴儿姑娘，方才听谷主提及，一月后我将随队前往‘魔山秘境’。此乃何处？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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