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轩被吓破了胆，最心疼的当然是爷爷奶奶。
爷爷佝偻着背，跑了三个村子，请到最有名的一位老中医。
老中医上门来搭脉时，轩轩缩在被窝里抖得像筛糠，眼睛死死盯着他黑色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别砍我手……”
\"小儿脉息浮乱，是惊了魂魄。\"老中医说着拿起笔开始写方，\"这安神汤每日一剂，三碗水煲成一碗，饭后喝，连服七日。\"
爷爷弯腰点头回“好的”，给了钱，恭恭敬敬送他回去。
自此，药罐在土灶上咕嘟起来，褐色的药汁顺着陶罐边缘往下淌，在灶台凝成深色的痂。
奶奶耐心哄孩子喝：\"乖孙，喝了这碗就不做噩梦了......\"
轩轩把脸埋进枕头，药汁泼在被褥上，混着汗酸味在屋里发酵。
好不容易哄着抿了两口，转眼就全吐出来，带着药渣的呕吐物弄得满地都是。
日子久了，屋内沁着药气，又腥又苦，格外难闻。
关键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奶奶急了，开始四处打听其他偏方，逢人就问有没有好法子。
当听到有人说“是池塘的阴气勾走了轩轩的魂魄”，她立刻深信不疑。
于是每天傍晚，她抱着轩轩的衣物，走到池塘边，颤颤巍巍地举着点燃的香烛，对着漆黑的水面喊：“轩轩哎——魂归身哎——”
吓得有些孩子都不敢路过那里。
老两口就这样日夜奔波折腾着，爷爷继续四处寻访更好的医生，奶奶每晚到池塘边招魂。
然而，轩轩依旧没半点起色。
原本圆鼓鼓的脸蛋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大眼睛深深嵌在眼窝里。
以前能吃两大碗饭的孩子，现在面对最爱的红烧肉也无动于衷。
爷爷奶奶看着日渐消瘦的孙子，急得直掉眼泪，却又无能为力。
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饭。蒸腾的热气里，糖醋排骨红亮油润，酸甜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奶奶夹起最大的一块，轻轻搁进轩轩碗里：“快吃，特意给你做的。”
轩轩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往日里见着肉菜发亮的眼睛，此刻灰蒙蒙地蒙着层雾。
在奶奶关切的目光中，他把碗推到一旁，脑袋垂得低低的，再没抬起来。
陈志军看着轩轩，先是一脸心疼，随后一脸气愤：“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明天就去找那个赵屠户，把孩子吓成这样，他必须给个说法！”
春花正往孩子碗里夹菜，闻言手顿了顿。
她垂着眼皮，声音放得极轻地提醒：“是轩轩先扎了人家轮胎，又把人家的腊肉扔茅坑......做腊肉得熏足二十天，多费工夫……”
“费工夫就能往死里整孩子？”陈志军声音很大，“扔池塘淹个半死，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这不是畜生行径？”
爷爷奶奶都唉声叹气，脸色沉重。
荔童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嘀咕道：“活该，他不手贱，别人怎么会把他扔塘里？”
爷爷和奶奶都狠狠瞪向她，荔童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说出想说的话：“要我说扔池塘还太轻了，就该一刀砍死......”
轩轩听了这话，哇地哭出来。
奶奶的筷子“啪”一声狠狠拍在桌上，死死盯着荔童，又斜斜地剜向一旁的春花：“怎么说出这种丧良心的话？真是有娘生没娘教！”
春花硬是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机械地往嘴里扒米饭。
陈志军脸色铁青：\"荔童！怎么说话的？都是一家人，哪能说出这种话！\"
荔童噘嘴扬起下巴：\"跟他才不是一家人！他又不是我亲妈生的！再说，他天天欺负我们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一家人不能那样？\"
陈志军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
奶奶狠狠剜了眼荔童：“少说几句不会死，吃你的饭！”
陈志军把话题拉回去：“轩轩这事必须讨个说法！孩子被欺负成这样，不找那个赵屠户算账，以后村里人都当咱们陈家是软柿子！”
春花忍不住开口劝：“那屠户在村里出了名的横，听说去年还把一个醉汉打进了医院......咱惹不起的，还是算了吧。”
陈志军看着春花，语气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像你这样没骨气的，活该被公婆欺负。”
春花愣住，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
她一直以为敬重公婆是本分，在他眼里却成了没骨气；她总想着自己多忍些委屈，让丈夫不必在中间为难，在他口中竟是懦弱；她信奉的“家和万事兴”，到头来不过是他眼中活该被欺负的借口？
多么可笑，这么多年的隐忍，在他心里全是不值一提的苟且。
滚烫的羞辱感顿时像潮水般冲上脸颊，她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巴掌，连耳根都烧得发烫起来。
陈志军没理会春花难看的脸色，“砰”地把碗放下：“我现在就去！不能让人这么欺负！”说完拿了车钥匙就冲出门。
赵屠户家正飘出饭菜香和浓郁的酒气，陈志军一脚踹开门，还没说两句，两人扭打到了一起。
邻居跑去报信，春花和公婆赶到赵屠户家，只见陈志军蜷在地上，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
\"作孽哟！\"婆婆哭喊着扑过去，公公抄起旁边的扫把就要去打赵屠户，被旁边的邻居拉住了。
春花站在旁边，陈志军费力地扭过头，目光和她撞上，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她想走过去看看，但脑海里突然响起他刚才说的那句\"像你这样没骨气的，活该被公婆欺负”。
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
她于是只在旁边看着，既不帮忙，也不打算去慰问了。
邻居们这时用门板抬着陈志军匆匆离去，春花一直木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嘈杂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才挪动步子往家走。
身后突然传来赵屠户恶狠狠的叫骂，伴着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的声响：\"下次再来，不管大人小孩，直接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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