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书包的几个孩子离去后，酒席也渐渐进入尾声。
客人一批批起身告辞，最后只留了几个热心的老邻居帮忙收拾。
春花手脚勤快，刚想去帮忙洗锅，被张妈妈笑着拉住：“你们今天可是来当贵客的，哪能让你们动手！快到前头客厅喝茶去！”说着便把她们往客厅引。
张文健和三妹热情地过来招待，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茶香，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大家亲切交谈，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氛围格外融洽。
一巡茶毕，林妈妈望着小两口强打精神的模样，看着他们眼下浓重的青黑，忍不住心疼道：“这几天忙的，你们都没睡好，快去歇着！我们也该回家了。”
三妹满心不舍，但确实疲惫不堪，便轻声问：“妈，现在就回去吗？那又要坐好久的车呢。”
林妈妈摆摆手：“今晚先不回，在向阳家住一晚。”
三妹松了口气：“这样好，好好休息一晚再赶路。”她把众人送到门口，让大伯和小叔子开摩托车送去，春花则骑着单车跟在后面。
自行车刚骑出一小段路，后座的锦程突然扯着她衣角喊“要尿尿”。她慌忙踩稳刹车，扶着孩子蹲到路边草丛。
尿了一半，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来，春花抬头一看，卢伟星坐在一个男人的摩托车后座上。
他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着他们骑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等孩子尿完，穿好裤子，她又骑上自行车，往向阳家去。
到达的时候林妈妈已经歇下补觉，四妹出门找同学去了，江书淮到街上买毛巾，秋叶正踮着脚给床铺套新被子。
春花进了屋，两个孩子在打盹，她忙轻轻将他们抱到床边，小家伙们一躺下就睡成“大”字型，没一会儿都发出轻轻的鼾声。
秋叶整理好床铺，拉住春花的手：“今天都没机会好好说话！走，去那边坐，我带了花茶来，你顺便尝尝！”
客厅里，两人面对面坐着，水壶的水在烧，秋叶忙着泡茶，春花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温暖。
尽管许久未见，尽管生活、穿着打扮也截然不同了，但一坐下，还是像从前一样觉得亲密，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三妹说你们开了家幼儿园？”春花笑着问。
“是的！”秋叶边泡茶边说，“外面那装修是我自己设计的，等你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妈现在在里面帮忙，天天干劲十足，到点下班了都舍不得走，非要多收拾一会儿。”
她说着把泡好的茶推过去。
春花端起杯子闻了闻：“真香！”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秋叶开心得直笑，又给她续了点热水。
两人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继续聊着，从幼儿园里的趣事，说到三妹那个新房子，笑声时不时在屋里炸开。
几杯茶下肚，茶香淡了许多，话题转了个弯，说到了婚后的生活上。
春花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秋叶敏锐地察觉到姐姐情绪不对，连忙轻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要是过得不顺心，千万别自己憋着，跟我好好说说。”
“二妹，我......”话还没说完，春花的声音就哽咽了。
她看着秋叶精致的脸庞，想起小时候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时光，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秋叶轻轻拍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姐，慢慢说，我听着。”
春花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发涩：“秋叶，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现在这日子过得，简直一团乱麻。就说最近的一件事，轩轩被村里一个屠户狠狠收拾了一顿，你姐夫说要上门讨说法，我劝他别去，那屠户出了名的横，我们根本惹不起，你猜他怎么回我的？”
秋叶摇头，春花接着说：“他张口就说我没骨气，说我这种人活该被公婆欺负，这话听得我心里堵得慌。在那个家里，除了孩子，没一个人正眼瞧我。公婆从以前就没给过好脸色，轩轩也总找我麻烦，现在连老公都这么说我……”
她重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没，心里太乱了，感觉话都不会说了，是不是听着乱七八糟的？”
秋叶认真盯着她：“大姐，你得改变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孩子。”
春花一脸困惑：“你是说……我过得好了，孩子才能跟着过好日子？”
秋叶轻轻摇头：“不止是这个，你的孩子将来会成为现在的你。”
春花一开始没听懂，细细一琢磨，心里猛地一颤，想起了喜妹——那孩子平日里总是怯生生的，被别人欺负时只会瑟缩着往后躲；被嘲笑就默默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遇事更是慌慌张张没主见，连买根冰棍都要怯怯地看别人眼色……
女儿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不敢大声说话的自己啊。
秋叶继续道：“你现在这样，说到底是小时候被妈影响太深。她一辈子忍气吞声、唯唯诺诺，你看着她的样子长大，就把那套活法当成了理所当然。孩子最会模仿大人，他们看着父母怎么做，心里就默认‘这是对的’，等长大了自然就活成了他们的样子。”
春花愣住了！
从小，她对爸妈说的话从来没怀疑过，总想着父母总不会坑自己孩子。
于是，妈妈常说“女人家要柔顺”，她就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棉花；妈妈说“公婆再不对也是长辈”，她就把一肚子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
不过她疑惑的是：“可你不也一样是看着妈长大的？你怎么不一样？”
秋叶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轻轻磕在木桌上：“那是因为我不仅看着妈妈，还看着你。”
春花不懂。
秋叶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心疼：“小时候看你被爸爸和奶奶骂，哪怕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敢吭声，只会低下头；被同学嘲笑，你只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那时候我心里就想，千万不能活得像你，所以我使劲高抬起头，挺直脊背，就是不想让人觉得我好欺负，久而久之，我也就真的成了不好欺负的人，活出了和你完全不一样的样子。”
春花再次愣住，她想到了荔童。
或许荔童也是在目睹喜妹的怯懦后，暗暗发誓绝不要活得这般窝囊，就像当年的秋叶看着自己，硬生生把脊梁骨挺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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