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打开那盒子，里面果然装的是玩具。
那些年港岛跟内地的差距的确非常大，特别是周家在港岛本就是豪门，豪门少爷小时候玩的玩具，拿到现在也是新鲜物。
可周辰拿来的，却不是商店里卖的那种。
玩具小汽车，小飞机，都是用木头做的，下面还压了个玩具小木枪，还有一把包浆的弹弓。
老实说，我很难把这些东西跟周辰联系到一起。
然而这些东西也的确不是他做的，他手拿着那把弹弓看着周林。
“小时后，我看你在后院玩儿这个，我躲在角落里偷看，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可我不敢说，也不能说。但让我意外的是，那天半夜有人敲我房门。我起来开门没看到人，却看到这个放在门口……”
周辰的话我听懂了，这东西是周林给的。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很难理解周家兄弟状态。
因为李慧，他们主动对立，所以人前他们就像水与火永远不相容，但人看不到的角落，似乎又有故事发生。
而这些，对此刻的周林来说，的确有些陌生。
他的记忆的确在最近一段时间恢复些，但零零碎碎并不能织起完整的网。
或许周辰这次过来，也是想帮他想起点什么。
周辰从盒子里一手拿起飞机另一手拿起小汽车“这个是那两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别人的礼物都在我开派对的时候送，只有你的，会在半夜出现在我门口，我当时还说，这什么破玩意儿，但拿进屋里，其实我喜欢的不得了！”
周林还是摇头“没什么印象！”
周辰苦笑又拿起那把木头小手枪“那这个呢？你有印象吗？那年我舅舅从国外回来，给我带回来一把很漂亮的玩具枪，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就让人偷偷放你房间，可后来被保姆看到，我妈就诬陷你偷我东西，那次闹的很不愉快，从那之后，你就住进了寄宿学校。每年也只有寒暑假才回家，但后来你第一次回家的时候，还是给我留了这个……”
周辰跟我同岁，周林比我们大两岁，那时候周林九岁，周辰七岁，这么大的孩子，对大人的憎恶已经有了自主意识，但童心未泯。
我竟不知，原来他们这对水火不容的兄弟，竟也有那样一段过往。
只是这个时候，周辰突然过来，突然说这些年，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周辰，这两天去医院没看到你，最近在忙什么？”我问。
周辰看看我“没什么，就是准备走了！爸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或者他醒来也不想看到我，我走了，对谁都好！”
原来如此，我没想过，眼前这生无可恋的神情，竟然出现在周辰的脸上。
接二连三的打击，对他来说也许太残酷，而更残酷的，甚至不是这悲剧本身，而是他许多年来一直在担心这样的结果，有种等死的无奈。
周林始终没怎么说话，但在周辰说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你就这么走了，周世君怎么办？周家怎么办？”
周林还是老样子，叫他爸的大名，有些习惯真的很难改了吧。
“周家有你就够了！其实我本来就是多余的，我妈后来说过，本来是不可能有我的，她是用了些手段才生下了我，或者爸也不希望有我的存在吧！”
周林摇头“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既然你生在周家，就别说多余的事！去阳台吧，我们喝两杯！”
“嗯！”
周辰点点头，这是周林第一次邀请周辰，或者也是他们兄弟俩第一次独处喝酒。
我让保姆简单准备一下，之后他们兄弟俩就去了阳台。
月光下，他们面对面坐着，举杯痛饮却惜字如金。
我没有参与进去，但阳台的门没关，我坐在不远处看母婴杂志，也能听到里面说什么。
前十多分钟，两人几乎就没说话，不是喝酒，就是看着夜空发呆。
之后，周辰倒了一大杯要干了，却被周林跟制止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没什么意思！也解决不了问题！”
周辰看看周林“哥！我努力过，我真的努力过很多次，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声哥，周辰发自肺腑。
周林也有所动容，虽然他现在没有完全想起从前的事，但记忆归记忆，人的意识感觉有时候是超越记忆的。
周林也喝了一杯“这世上不是所有事，付出努力就都会有好的结果！很多事，我虽然不记得了，但童年的记忆，也依稀浮现，那把木头手枪我有些印象，没想到你还一直留着！”
“是啊，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任何好东西我都提不起兴趣，但你放在我门口的几样东西，我都很喜欢，可我又不敢让我妈知道，她肯定会扔了，甚至加倍的害你！周林我妈已经死了，无论她曾经做过多少错事，都无法改变。其实那些年，她做很多事我都知道，每一次我都想要阻拦，看到最后我发现我就像个搅屎棍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周辰说话的时候，眼睛泛红。
虽然我不是他，没法带入全部情感，但有些事，我还是能想明白一点的。
李慧出现的地方，周辰很多时候都会提前出现。
表面上看，他好像是故意针对周林，但现在想来，他又何尝不是想帮周林规避那些风险。
只是他斗不过他妈，到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甚至很多时候导致兄弟俩的关系更加恶化。
后来周林说过，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或许可以相处的很好。
但他们的家庭太过特殊，有优渥的物质基础，可正常的情感却是非常奢侈的东西。
那天晚上，他们说的很多。
当然更多时候，是周辰在说。
说他们小时候的发生的事，他们儿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周辰却记得非常清楚。
我不知道周林想起了多少，但他听的很认真。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我感觉有些困了，就回房间睡觉了。
今晚是属于他们兄弟的时间，或者过了今晚，很多话就说不出口，或者过了今晚他们就会天各一方。
昨夜不知道他们喝到几点。
清晨我被晨尿憋醒，看枕边空空，就出房间找他。
这会儿，他们兄弟俩还在阳台，都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周辰先醒来，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个外套，应该是周林盖的。
他小心翼翼，把外套盖在周林身上，之后起身离开阳台。
我站的地方，跟他有些距离，他看过来，我俩对视一眼，周辰冲我点点头，之后人就下楼去了。
等周辰走了，周林也起身。
他站在阳台朝外看，目送周辰离去。
那一刻我懂了，其实周林早就醒了。
我走到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
我能理解周林此刻的心情，其实他跟周辰想的差不多。
虽然他们在童年时，也曾彼此羡慕好奇，后来无论明面上怎么争，其实谁都没有真的伤害谁。
但李慧的毕竟是周辰的亲妈，周林的母亲死在李慧手里，这件事即便是李慧已死，这个坎儿能过去，但也永远有个疙瘩。
他们注定无法像其他兄弟那样亲近。
这个早上，有种潮湿的凄凉之感。
保姆做好早饭，我们面对面吃，周林会给我夹菜，但总觉得气氛沉重了许多。
好像心底压了块石头一样，或者某些事发生之前，上天总会给予预兆。
早饭还没吃完，周林的大哥大就响了。
电话来自医院，那头女大夫的声音非常焦急“周先生您来一趟医院吧，您父亲的情况不太好！”
一段时间以来，周父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出了重症监护，但人也一直没醒过来。
最近几天还算稳定，医生说有可能快醒了。
可谁知道人没醒，却传来这样的消息。
我跟周林急火火赶到医院，我们到的时候周若虹也到了。
医生的意思是，大脑里有块淤血始终不消，而且已经造成压迫，他始终不醒的根源也在这。
现在的情况是，要么开颅做手术，把淤血清除掉可能很快就会醒，但这手术的风险也非常大，一旦失败，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了。
医生说的很清楚，这就是赌，但不赌人即便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气。
周若虹急直哭，但她什么都不敢说，这样的决定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周林沉默片刻，后看看我看看周若虹。
我们也都看向他，这个决定也只有他能做。
“医生，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医生伸出三根手指“最多三成！”
三成的几率，一般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手术了。
但周林不是一般人，他攥着拳头，后倒吸一口凉气。
“做吧！”
我比谁都知道，做这个决定，对周林来说有多沉重。
一旁的周若虹看着周林“可……如果失败你爸他就……”
周若虹不是想埋怨周林，是她太怕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对躺在病床上的人来说，有口气，对活着的人来说，也是个希冀。
但这周林摇摇头“我承认到现在为止，我不够了解他！但我也知道，他那样的人，是不会想要这样活着的！”
周林后来不只一次说，他从前从不觉得周世君对他有多少感情，即便周世君所有筹谋的结果，都是让他坐上周氏的第一把交椅，周林也只觉得周世君工于心计，他只是想培养最好的接班人。
可知道，在生死边缘，周世君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用自己性命，赌他活下去，那一刻周林承认，他从来不了解他这个爹。
周世君的身份不一般，医院这边也特别谨慎。
主治医师看看周林“周先生，您决定了吗？”
“嗯！做吧！”
周林说着，拿起那支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能感觉到，他签字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我知道，此刻这根笔对周林来说有多重。
但他是男人，顶天立地，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签字之后，医院开始着手准备手术。
我们目送周世君进了手术室，他进屋之后，周林给周辰打电话，但一直找不到人。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后，周辰突然出现在医院。
本来他已经走了，到了东南亚的一个国家，周林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刚落地。
但很快他得到这边的消息，又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来。
他看着手术室的门，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状态。
“怎么样了？”
“手术中，已经进去四个多小时了！”
“不是已经稳定了吗？怎么还要手术？”
周若虹简单解释了情况，周辰一听到那个三成，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三成？只有三成？那不如……”
周林看看他“那我问你，如果躺在那的是你，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要怎么选？”
“我……”
周辰不再说话，因为他反应过来，放在别人身上，都想要一个保守的结果，哪怕只剩一口气吊着，但到了自己身上，谁不想有尊严有质量的活着？
“所以，他必然不想一直这样躺着仰人鼻息，尊重他会选择的选择，是我们该给他的尊重！”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长达六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
从医生出来时，那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们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手术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周先生很快就会醒来！”
手术之后的24小时是危险期，那段时间，周辰跟周林谁也没离开医院。
周若虹送我回家，她也住在我跟周林的住所，这样方便第二天过去。
我们再过去的时候，周辰坐在椅子上靠着墙睡着了，周辰则是满眼血丝。
那模样看着不仅是熬夜，似乎还哭过。
我上前一把拉住周林的手“没事的，会没事的！这里太闷了，我们去那边透透气！”
我拉着周林，去了楼梯口。
打开把头的窗，微风吹进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放松了不少。
周林突然一把抱住我“小婉……”
“怎么了？”我轻拍周林的后背。
“小婉你知道吗？我宁愿他还是从前那个冷漠的男人，我宁愿一辈子跟他陌生，可他为了救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何止是周林不懂，周世君的行为又有谁能懂，连精明的李慧，李家都被他骗的团团转。
我抚摸着亲吻着周林“或者有很多事，你还不知道，等他醒了，你亲自跟他问清楚吧！”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周世君熬过了危险期。
又过了八个小时，昏迷了许久的他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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