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将那台被截获的、承载着无数罪恶秘密的笔记本电脑，以及那两块沉甸甸的移动硬盘，亲手交到了技术科最顶尖的数据恢复专家——小李的手中。小李，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的年轻人，却是整个警队公认的“数字幽灵猎手”。
“林队，放心。”小李接过那堪比“潘多拉魔盒”的证物，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我不但会把里面的东西都挖出来，我还会把它们被删除的、被格式化的、甚至是被物理损坏的‘灵魂’，都一并从地狱里给拽回来。只要一个比特的信息存在过，我就能让它开口说话。”
“我不要它只是开口说话，”林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小李，“我要它唱一曲完整的、无可辩驳的、能将魔鬼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审判之歌。每一个被删除的日志，每一次非法的访问记录，每一份文件的创建和修改时间……我需要一个完整的、精确到毫秒的数字时间线。去吧，你需要任何资源，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小李重重地点了点头，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仿佛抱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数字世界的核爆炸，转身走进了他那间永远拉着窗帘、只有无数服务器指示灯在闪烁的“洞穴”。
送走了技术科的人，林纾感觉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他重重地跌坐回自己那张已经坐了超过二十个小时的办公椅上，抬手，用尽全力地揉捏着自己那如同要裂开一般、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窗外的天，已经彻底亮了。城市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开始涌入这座不眠的建筑。车流声、鸣笛声、远处工地的施工声……那是属于普通人的一天，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然而，这些声音，此刻听在林纾的耳中，却像是一种无声的拷问。在这片繁华之下，他们即将面对的，是这座城市权力结构中最坚固、最黑暗的那块基石。
胜利的喜悦是如此短暂，而现实的沉重，却如影随形。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将现有的所有证据，如同一位最严苛的棋手，进行着无情的复盘。
王康年的指纹、张奎的鞋印、那枚独一无二的纽扣……这些，是“凶器”，是“刀”。它们可以完美地将宏远建设集团钉死在入室犯罪的耻辱柱上。
那台笔记本电脑里，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资金流向记录，是“动机”，是“毒药”。它可以揭示出宏远建设是如何通过一个个工程项目，如同吸血鬼般，贪婪地吸食着这座城市的血肉。
但是……这些，就足够了吗？
林纾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知道，远远不够。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在未来的法庭上，赵立冬那张永远带着温和微笑的脸。当检察官将那份签着他名字的“特事特办”批示文件呈上时，他会如何应对？
他会一脸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他会对着所有的镜头和法官，侃侃而谈：“同志们，各位市民，我赵立冬在京海市工作了这么多年，一直秉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要打破常规，要为我们京海市的经济发展，扫清一切不必要的障碍！这个‘特事特办’，就是我为了支持我们本地的优秀企业，为了让重点工程能够尽快上马，所做出的一点小小的、大胆的尝试。如果这种为了人民、为了发展的担当，也要被当成罪证，那我无话可说！”
他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锐意进取、敢于担当的改革英雄，而将警方的调查，描绘成保守势力对改革者的、恶意的打击报复。一番话下来，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在没有直接的利益输送证据面前，这份批示，最多只能算作“程序违规”，甚至连“滥用职权”都很难界定。
林纾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然后，是孟德海。那个隐藏得更深、如同一尊盘踞在京海市上空多年的、无形幽灵般的存在。
那笔最终流入他远房表亲账户的巨额资金，又该如何解释？
林纾甚至能想象出孟德海被调查组约谈时的场景。他会泡上一壶上好的陈年普洱，用那双饱经风霜、看透世事的眼睛，微笑着看着你。当你将那份银行流水拍在他面前时，他会先是故作惊讶，然后是恍然大悟，最后是痛心疾首。
“哦？孟钰？我想起来了，是我一个出了五服的表侄女。唉，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他会叹一口气，摇着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经不起诱惑。宏远建设为什么要给她打钱，我这个退了休的老头子，怎么会知道呢？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你们可不能因为她和我有那么一点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就怀疑到我这个一辈子兢兢业业、两袖清风的老同志身上来啊！这不公平！”
一句话，就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远房表亲，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防火墙”！它就像一个专门用来承接罪恶的“垃圾桶”，既能让利益精准地输送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又能在东窗事发时，毫不犹豫地将其切割、抛弃，而不会引火烧身。
这就是他们的游戏规则。一层又一层的白手套，一道又一道的防火墙。他们将罪恶，包裹在合法的外衣和复杂的人情关系之下，让你看得见，摸得着，却始终无法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这声响，打破了满室的沉寂。林纾抬起头，看到刘秧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他那张因悲痛与疲惫而显得憔悴不堪的脸上，此刻却透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那是一种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的、混合着激动与克制的复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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