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二人就进了城。
城里的人不知道昨晚的袭击，大家都还在为所谓的科考而费心。
冗月难得的想要吃东西，花二曲便寻了一处早茶铺，吃着热气腾腾的早茶，一边吃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他们选的早茶铺对面不远处，就是凡间人的考试院，各式各样的马车和考生拥堵在考试院门口，与家人拥别，冗月没见过这种场面，疑惑道：“怎的这么多人来这？”
花二曲喝了一口汤，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与你无关，神尊大人这么在乎做甚？”
冗月低下眉眼，他就是想要找个话好说下去，这么些事确实是与他无关，其实世间很多事，严格来说都与他无关，只是而今她坐在对面，想和她所说说话而已。
倒是早茶铺的老板热心，这二位是他今日的第一位客人，正巧赶上考试的日子，他便送了一份炊饼，听到了冗月的问题，看他的模样，以为他坐拥家财万贯，不知道这些科考的事，也正常，他乐呵呵的解惑。
“公子有所不知，这春闱啊，是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老板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是入春了，但清早还是有些凉意，“有道是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老板说的感染力非常强，仿佛这几件事他都尝试过一样，冗月忍不住扬起唇角，“每个人一生中，都一定有这些事吗？”
花二曲闻言，有些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家伙，他想得倒美，还想都要？
老板被他的话逗乐了，有些感慨道：“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公子，这四件事若是都能有，那人生也就无憾了。”
也就是说，不论是人还是神仙，都会有做不到的事，见冗月不说话了，老板也就回去做自己的事，他想着这么些年来的遭遇，又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再说了，如今这世道，妖魔乱窜，修仙者遍地开花，我这个小摊指不定哪天就让那些个妖孽给掀了，日子都不一定能过得下去，还四大喜事呢。”
花二曲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眼眸中尽是低落，这些妖魔恶灵，皆是她的缘故才会被放出来，尽管她自己是沉冤得雪了，可是恶灵始终没有解决完。
察觉到她的情绪，冗月明白她的想法，替她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别担心，昨晚的事，我已告知华晤，让他多加防范的同时，会对罗睺进行搜捕，人间界这些恶灵，天界也会派人增援的。”
推开他倒的茶，花二曲一口也没有碰，也不想碰，她面色冷漠的问道：“你如何确定，昨晚的事，是罗睺捣的鬼？”
自己倒的茶，她是一口也不想喝，冗月的唇线抿直，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却又还是回答道：“先前陆吾来天界盗取琉璃净瓶，是我在里面下了玄蕴锁，致使他动不了法力，他现在一定是想要多抓些凡人，助他冲破玄蕴锁。”
“那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游山玩水？”花二曲放下筷子，双手环胸看他，“守护六界不是你的责任吗？罗睺未死，六界有这么大的威胁在，你居然这么放纵自己？”
冗月淡笑一声：“十五万年的时间，我一直在为所谓的苍生付出，而今这一个月的时间，我留给自己，想跟你多待一会，不过分吧？”
这一句想和你多待一会，戳的花二曲心里一疼，酸的她眼眶一热，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蓦地，她别开脸，没好气道：“可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冗月的记忆被拉回那个晚上，她躺在躺椅上，迷迷糊糊的说喜欢他，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那份沉甸甸的喜爱，压的他当时又惊又喜，然而，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惧怕。
他知道她一旦恢复了记忆，定会恨他入骨，就像如今这样。
默了半晌，冗月的声音沙哑道：“阿曲，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神尊大人，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缅怀过往。”花二曲喉头一哽，有些愠怒，转头道，“老板，结账！”
这些钱，还是昨儿九阙让人送来的，不然，他们今天早茶都吃不起，临走时，老板看出来他们是来游玩的，就热心的告诉了他们，过几天二月十五，是花朝节，按习俗会祭花神，赏红，扑蝶等，非常热闹。
且兰溪城四季如春，花朝节正好赶在春闱结束后，众多才子佳人都会参与。
也正好他还需要休养生息，炼化神魄的事情，一日也不可耽搁，再加上罗睺很可能已经盯上了兰溪城，为了以防万一，他便直接问老板，家中可有空余的房间，他们想暂住个几日。
想了想觉得太过唐突，冗月看了眼身边的花二曲，转头对老板道：“会给钱的。”
花二曲：“……”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石头的脸皮这么厚？好意思花人家一个女孩子的钱？
老板愣了一下，也连忙的说好，这也算是另一门生意，他倒也不算亏，毕竟这几日，春闱的原因，客栈的房间应该都满了，是没有空的。
跟随老板回去的路上，他叽里呱啦的跟冗月好好的介绍了一下自己，说自己叫于兴，家中有一妻二女，还有一母。
到了后花二曲才知道，于兴的妻子做豆腐生意，母亲眼睛早就因年迈看东西不清楚，这两个小女儿还是个双胞胎，看见冗月进来后两个小姑娘眼睛根本挪不开，五岁的小娃娃羞答答的的看着冗月，还把手里的糖果递给他。
冗月也知道礼尚往来，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什锦糖果分给了她们。
见自己的女儿这么不认生，于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把人轰了出去，花二曲也是看冗月没有了想要出去逛的心思，一直闭门打坐，她也乐得清闲，自己出去散散心。
她素来知道冗月修炼打坐的时间会很久，但这次是不是太久了，一连十来天都没有出门，好像一直很忙，于兴家人给他送的吃食，他也一概不吃，这么一来，人家也能大概的猜了出来，这么多天不吃不喝还有气儿在的，一定是个修仙者。
于母耐不住心中的疑问，问了花二曲，既然被猜到了，她也不隐瞒，也沿用了之前冗月惯用的借口，说自己是个散仙，人家一听，喜不自胜。
这年头，别说散仙了，普通人家能碰到个修仙者就很稀罕了，在这种满是妖祟的世道，但凡懂一些法术的，都被达官显贵弄走了，百姓的死活，只能靠运气。
这下子家里来了个散仙，他们就更是好好招待了，而这期间，他们求花二曲画了不少的符咒，可她素来画符咒不多，有些不会画的，只能硬着头皮敲敲冗月的房门，问他。
可敲了门他也没有回应，花二曲推开门缝去看，那家伙真就纹丝不动的坐在床上，一刻不停的打坐修炼，可他的面色煞白，花二曲总觉得他这次的打坐与以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看不出来。
反正他在忙，她也不是很想问他，也就作罢，凭着记忆去画符咒去了
在节日开始的当天，花二曲自告奋勇的给于兴的小铺帮忙打下手去了，在人家家里吃喝于兴也不算钱，她也不好意思，而且节假日的人多，生意也多，于家嫂嫂和于兴两人忙不过来，她也就给自己寻个事情做，省的每天看见冗月就生气。
所以，冗月出门时，花二曲并不在，门口只有在屋外玩耍的小姐妹，和院子里做花朝饼的于母。
于母常年眼睛不好，所以耳朵很灵敏，她转头笑的慈祥，银发在日光下白的刺眼。
她冲冗月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而后才开口道：“公子，你们是小两口吵架了吗？”
许是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就爱打听，也或许是他自己憋的太久，想要找人倾诉，冗月也没有拒绝，而是嗯了一声。
于母笑了，觉的自己猜的很准，她问道：“到现在还没有哄好？”
哄好？
冗月垂下眼帘，有些晦涩的笑一声：“我对她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伤了她，估计是没有机会哄好了。”
于母虽然眼睛不好，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活到了这个岁数，有些事，一耳朵就能听出来不对劲，她捕捉到了冗月话里的意思，再度询问：“你有事瞒着她？”
冗月一愣，想不到这个老人心思这般缜密，但这件事，他不知该怎么跟一个凡人说，只能默不作声。
于母感觉到了他的抵触，也没有接着问，而是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手中揉搓着面团，声音也有些沧桑。
“不怕仙长笑话，老婆子这一生，其实没有嫁过人。”她虽然看不见，但手中包馅的速度却不慢，“这年头，除了妖魔横行，大人物们也是不给百姓活路，我与我夫君是青梅竹马，这亲是自小就定下的，后来，朝廷打仗，四处征壮丁，我夫君甘愿替父从军，谁来劝都不行。”
“当时的我已经怀有身孕，却因为赌气不愿告诉他，为了让他不走，我让父亲帮我张罗退婚，威胁他要是敢走，就嫁于旁人，他自知自己这一去，不一定有命活着回来，就同意了我退婚，到后来，我因为未婚先孕，名声破败不堪，也就嫁不出去。”
“祖上嫌我丢人，将我逐出家门，那时的我坚信，只要他回来，定会认我，认这个孩子，可我等来的是他的死讯。”于母说到这里，眼含热泪，她哽咽道，“我为他守了四十五年的寡，背负了四十五年的骂名，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也不知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如今提起这些往事，已经没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了。
说到这，所有的花朝饼都已经制作完了，冗月看着她将饼下锅后，于母才开始呢喃道：“仙长，你说，我当时如果没有赌气，把我的秘密告诉他，他会不会就不走了？”
冗月在这狭小黑暗的厨房里静默良久，他知道于母是在劝他与花二曲说开，可是有些事是不一样的。
他自窗中窥月，嗅着空气里花朝饼的香味，淡淡道：“有些事，她是不可以知道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还是他因为自己的私心争取来的，本来就惹她不快了，又岂敢再说些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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