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辞泡在热水里，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他没错，一会儿又担心苏离镜手里握着对付他的把柄，一会儿又想起刚刚苏离镜给他的选择。
苏离辞又有了当初那种，被逼到绝地，被逼到分岔路口，选自己，还是选兄弟的那种境地里，让他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他仰头靠在浴桶里，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被水雾晕染的模糊不清的房梁，只觉得自己累极了。
不单单是刚刚被折磨的疼痛，让他累；更是这么多年汲汲营营，提心吊胆的心累。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活下去，怎么就这般难？
想着想着，眼皮沉重起来，困意像无边的黑暗，把他拉进不见深渊的地狱，让他再也无法重见光明。
苏离辞就那样靠在浴桶壁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的时间，浴房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苏离辞毫无反应，不知是睡的太熟，还是怎的，南陵渡绕过屏风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颗人头，正在往水里沉。
“阿辞！”南陵渡心里一紧，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浴桶边，双手托住了苏离辞的脑袋。
“阿辞，醒醒！”南陵渡轻声呼喊他，然而，他手里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额前被沁湿的发丝，粘在青年瓷白的面容上，被发簪挽起的长发，不知何时已散落大半，垂落在浴桶里，湿成一缕一缕的，更显的手里的人脆弱不堪。
南陵渡心下大急，伸手探了探苏离辞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气息，这才稍稍安心。
他顾不上许多，直接将苏离辞从浴桶中抱了出来，用一旁的锦被裹住他湿漉漉的身子，抱到了龙床上。
南陵渡坐在榻边，不停地呼唤着苏离辞的名字，还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也就是这时，才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高的不正常，这是发热了？
他心里又急又怒，一边吩咐宫人去叫太医。
过了好一会儿，苏离辞才悠悠转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南陵渡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一下。“阿渡……”他声音沙哑。
南陵渡见他醒来，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又有几分心疼：“你怎么能在浴桶里睡着，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苏离辞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心中一暖，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南陵渡忙轻抚他的后背，眼神中满是担忧，“你别说话，先喝点水。”
然后接过宫人递来的温水，喂他喝了半杯。
喝了水，喉咙不不再干渴发痒，苏离辞缓了缓，轻声道：“我没事，只是太累了……”
南陵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等会儿太医来了，再让太医给你看看。”
苏离辞轻轻点头，无力说话，身子发软，靠在枕头上，便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宫人带着太医匆匆赶来，还来不及行礼，就被南陵渡打断。
“臣参见陛下……”
“快来给丞相看看！磨蹭什么！”南陵渡一脸忧色，冷言打断太医的问安。
太医不敢耽搁，颤颤的放下手里的药箱，站起来走近龙床，为苏离辞把脉诊断。
他也不敢多想，更不敢多看，就怕等会儿看诊之后，陛下觉得他知道太多，杀他灭口。
虽然传言说陛下跟苏丞相关系“不一般”，但也没有其他大臣亲眼见过，如今他亲自见到苏丞相在陛下的龙床上，也不知道这一遭，是福是祸。
中年太医强迫自己静下心给苏离辞诊脉，知道不是什么大病、不治之症，心里才轻松一点。
至少、应该、可能，他不会死了。
“回陛下，苏丞相只是受了风寒，加上劳累过度，所以才发了热。这并无大碍，臣开几副药服下，再好好调养几日便可。”太医恭敬地说道。
其实他并没有说完，他还诊出苏丞相是受到了惊吓，而且身体似乎刚受过伤，可他没诊出有内伤，外伤也不像有的样子。
而且，在帝王寝宫里，苏丞相能受什么惊吓？
太医不知其中深浅，也无力探究，只能把那部分隐去，只说一些表症。
但也就是这样，南陵渡这才放下心来，让太医去开药方，吩咐宫人去拿药煎药，把其他人打发出去，他独自守着苏离辞。
此时昏睡中的苏离辞，在半梦半醒中，又梦到了从前，梦到了苏离镜。
从前家族被灭的场景好似历历在目，被人所救，进入暗卫训练营的日子也好似还在昨日；苏离镜为了保护他，为他拼命的景象还在眼前，转眼他就看到，他把苏离镜扔到脑后，选了更能保护他的“同伴”，在训练营里艰难求生。
到了最后，因为他读书上的天赋，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来的心机城府，被训练营的主事者看中，他再次丢下苏离镜，永远的离开了训练营。
然后是他到了南陵，步步为营、满腹算计的一条，属于棋子的一条路。
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从前，为自己寻了一个好靠山，一个富贵荣华的后半生时，那个被他丢掉的累赘——苏离镜，居然又闯进了他的世界。
其间还掺杂着南陵的官员们，逼着他和南陵渡分开的嘴角，一转眼，就又是苏离镜对他的威胁。
他在梦里，看着苏离镜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他说：“哥哥，你以为你丢掉，就能安度余生吗？”
他说：“你错了，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苏离辞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眼神惊惧失神，身体微微颤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阿辞？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南陵渡赶忙上前把他搂抱进怀里，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阿辞，别怕，我在呢。”
苏离辞失神的看着眼前关切的南陵渡，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看着他。
“阿辞，别怕，我在这里。”南陵渡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声音沉稳的安抚着怀里的人，“没怕，有我在。”
过了好一会儿，苏离辞才缓过神来，双手紧紧抓住南陵渡的衣角，声音带着颤抖：“阿渡，我梦到大臣们逼我们分开，他们说我们这样是禁忌，是世俗不能容的存在……”
“阿渡，你会不会离开我？你会不会听他们的话不要我了？”他越说脸色越惨白，声音身子更是抖如筛糠。
南陵渡心疼地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没人能逼我离开你！而且，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相爱了，只是都是男儿身，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错了！”
“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人，不分性别！不能因为性别，就说我们是错的！”南陵渡神情格外认真，捧着他的脸，郑重地跟他说：“阿辞，我们没错！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苏离辞微微点头，可心中的恐惧却并未完全消散，因为梦境里的苏离镜，因为他说的对，没人能把他们分开，除了他们自己……
可他，可他……
苏离辞痛苦的闭上眼，内心痛苦不堪，犹如利刃分割他的血肉，疼痛难忍。
就在这时，宫人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南陵渡接过药碗，轻轻吹了吹，然后喂到苏离辞嘴边：“来，把药喝了，喝了就会好起来。”
苏离辞虽不喜这苦哈哈的药汤，却也知道轻重，张开嘴，乖乖地喝下了药，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但他却觉得心里很温暖。
喝完药后，苏离辞靠在南陵渡怀里，眼神逐渐平静下来，却抵不住被虚弱的疲惫。
南陵渡看着他疲惫的样子，轻声说：“好好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苏离辞点点头，侧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闭上眼睛，在南陵渡温暖的怀抱中，渐渐进入了梦乡，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因为他知道，在这充满算计与阴谋的宫中，在充满不确定的未来，至少还有南陵渡真心待他。
他紧紧回握住南陵渡的手，仿佛握住了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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