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里炖着的风干腊鸡此时已经煮开了，咕咚咕咚冒着泡。外面洗净切好的白菜下锅，“刺拉”的一声响，冒出袅袅白雾，油香四溅。
梁津生飞快翻炒几下，只加少许盐调味，趁热便倒进盘里，端进屋。
这是最后一道菜——猪油渣炒白菜。
搬进新家的第一顿开锅饭，他做得格外讲究，去菜站买了条新鲜草鱼，一鱼两吃，鱼头做成剁椒鱼头，鱼身片成细片，做了道蒜香鱼片。
又炸了平菇，清炒竹笋，总共六个菜。
司锦程抱着可爱软甜的小孙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这是跟他一个姓的亲孙女，不用加那个“外”字。
朝朝正是活泼爱笑的时候，一跟她说话就会笑，手舞足蹈地咿咿呀呀喊着。
司遥在盛饭。
梁津生洗干净手，拿毛巾擦了擦，摘下围裙，挂到门后挂钩。
“叔叔，我来抱吧，您吃饭。”
司锦程刚体会到含饴弄孙的乐趣，哪舍得放手，“不用，不用，我来抱。”
司遥笑了笑，将碗筷放到父亲面前，又使了眼神叫梁津生坐下。
梁津生也不说那些恭维的废话，不受岳父待见，刻意装相讨好反倒容易加重对自己的坏印象。
倒不如坦坦荡荡，真实自在。
“爸爸，喏，鸡腿给你吃。”
司遥动筷从砂锅里夹出鸡腿放到父亲碗里，接着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啃了起来。
梁津生拿起一个玉米面馍馍，掰了一点问司遥：“吃吗？”
“吃。”司遥被喂习惯了，下意识地偏头张嘴。
司锦程脸色瞬间阴沉得能结出一层寒霜。
司遥余光瞥见，立刻一惊，啊！糟糕！
好在梁津生没有喂给她，有补救的机会，司遥赶紧抬手拿过，假装无事发生，默默塞进嘴里。
司锦程遣责地扫了一眼梁津生。
都是他的错。
梁津生掰下一半，语气自然地问道：“叔叔，您吃吗？”
司锦程神色冷淡地摇头拒绝。
梁津生于是塞进自己嘴里，脸腮鼓动，嚼嚼嚼。
司锦程：“……”
他能心甘情愿坐在这里吃饭，也是被梁津生那番话给吓得清醒了。他对女儿连威带逼，只会将女儿推得更远。
女儿性子执拗，还没吃过感情婚姻的苦，只要有情饮水饱。
姓梁的这臭小子心眼又多，好歹不是真的游手好闲乡下二流子，有个像样的正经工作。
拆散女儿与臭小子这事急不得，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可能需要十几年的时间。
司锦程已下定决心，等回北城他就去向厂里申请支援贵省分厂，分厂距离抚河县近，坐火车五个多小时。
离得近，才能看顾女儿。他以前想岔了，光顾着想办法让女儿回来。
司遥心里暗暗佩服梁津生，哄人本事一流。
她受到启发，没有继续在父亲面前大力夸赞梁津生，因为越夸越会适得其反。
第一顿饭吃得很是和谐。
她父亲胃口还挺好的，吃完一碗，又添了半碗米饭。
司锦程午饭没心情吃，其实不觉饿。
不管他如何嫌恶梁津生这混小子，他烧菜的手艺是挑不出什么病，极其合他胃口。
风干腊鸡和清炒竹笋这两道在城里很少见的菜，他吃得最多。腊鸡是野鸡肉，紧实有点柴但是咸香下饭，竹笋清爽解腻。
难怪女儿会被他迷得五迷三道。
之后几天，司锦程晚上住招待所，大清早就带着在外面买的早饭过来与女儿一块享用。
梁津生上班，城里离得近，中午就回来做饭吃。
司遥乐得将朝朝给父亲照顾，轻松了不少。围绕着朝朝，父女俩不再像从前那般除了学习就无话可说。
父亲从未带过真正的带过孩子，俗话说隔代亲，他抱着孙女就像抱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肯撒手。
城里百货商店、供销社里的玩具，他买了一堆回来，犹嫌不足。
梁津生只有等他离开了，才能抱到女儿。
难得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抱着朝朝出去遛弯，晒晒太阳。
看到别人在树下下棋，也要给孙女讲解一番，惹得旁边看棋人哂笑。
“你家孙女还是个奶娃娃，她哪里听得懂哟？”
他也笑，不做解释。
下棋的人听出他讲解清晰透彻，想与他切磋，他自是不肯，满心满眼都是乖乖的小孙女。
邻居杨大姐知道司遥是从乡下搬来的，细致将县城里各个地方说给她听，街道办、食品厂、收购站、邮政局、废品站……
怕她刚来不认路，便想着有空就带她去走走。司遥就常与她约好，一大清早去菜站、农贸市场买菜。
司锦程不由面露感伤。
这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
司遥摇摇头，对父亲很是无语。在他心目中，母亲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而她亦该娇生惯养，享荣华，不能去沾俗务。
可人活着，都需要具备基本的自理能力，走到哪里都能活。
虽然嘴上嫌弃父亲，到父亲离开那一天，司遥心中充满不舍，眼酸鼻涩。
司锦程眼镜都没法带了，不停拿手擦眼睛，接连说了好几次，让女儿抱着孙女上车，一起回家。
司遥：……
司遥立马就不难过了，吸吸气，挥手笑着道别。
“爸爸，一路多保重，再见！”
火车鸣笛声响——
司遥站在月台上，目送火车远去。
而朝朝，两只小手正在奋力拽扯爸爸脖子上的围巾须须，嘴边慢慢溢出口水，像丝线般滑落下来。
口水兜兜上面都淌湿了出一个明显的圈。
爸爸安慰好妈妈，才想起拿手巾给她擦嘴巴。
一擦她就躲。
小家伙不喜欢被擦脸，小嘴一瘪，哼哼呜呜扭啊扭，一脸委屈盯着妈妈看。
司遥握着女儿软乎乎的小手，“你的脸上都是口水，爸爸给你擦干净呢，不哭了哦，乖，我们回家。”
*
司锦程坐在座位上，紧攥着女儿给他织的围巾、手套，心如同被抽离般，无助又孤独，伤感不已。
这时，隔壁铺的人突然问他：“你儿子他有多高啊？长得真是壮实。”
“儿子？什么儿子？我没有儿子啊。”
话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出不妥，他没亲儿子，家里却有养子养女。话都说出来了，不好再向外人改口解释。
“刚给你放行李的原来不是你儿子啊，难怪我瞧着你们俩长得不怎么像。”
“……”
司锦程脸色微僵，赔笑道：“呵，不是，不是。”
梁津生刚帮忙将司锦程的行李拿上火车，放进行李架上。
他来时没拿什么东西，走时反倒捎大包小包，里面有司遥给他做的棉服棉裤，剩下就是吃的。
火车路程漫长，板栗花生瓜子可以很好的打发时间，豇豆酱菜酸萝卜开胃下饭。
司锦程心头怅然，万分不舍自家小孙女，夜里都梦到咿咿呀呀欢喜的小孙女。
醒来发现自己在火车上，呆愣良久，长长叹出一口气。
*
送走父亲后，司遥忙得热火朝天，看着农场作物一点点长大，心里别提多美了。
女儿每天睡眠时间逐渐缩短，玩具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她开始对外面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具体表现出了，在家就哼哼唧唧，动个不停。放到床上，更是尖叫不停，一抱出门，瞬间就乖觉了，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认真。
这天，她抱着女儿出门遛弯。
最近天天有太阳，今日风小，去河岸边走走。
哪知运气不好，半路碰到了靠在大石墩上抽烟的裴明谦。
司遥一脸漠然，转身就走。
才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暗哑的嗓音。
“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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