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众人见事情已有定论，也纷纷起身告辞，他们准备在四顾门山下的小镇住下，等候四顾门的查探结果。李莲花也拱手告辞，牵着闷闷不乐的李窈，快步离开了大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相夷脸上的淡然渐渐褪去，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万圣道借金鸳盟之名掩人耳目，用活人炼蛊、买卖人口，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阴谋。
可，让他烦躁的是，自己被碧茶之毒困着，连内力都动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酵。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偶尔传来的隐痛提醒着他，如今的他，连亲自查案都做不到。眉间的烦躁与不安，像潮水般渐渐漫了上来。
然而，事态的发展比他预想的更快。刘如京的回信尚未送到，万圣道的消息却先一步送到了四顾门。
这日清晨，负责整理消息的弟子匆匆跑进大厅，手里捧着一张巴掌大的信纸，神色凝重：“门主！青川镇附近出了大事，万圣道的暗堂被人端了！”
李相夷心中一凛，连忙接过信纸。纸上的字迹细小如蝇，却看得分明。上面详细记录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初只是青川镇外一个农户家的小儿失踪，农户四处寻找无果，便请了江湖上的游侠帮忙追查。谁知这一查，竟顺着线索摸到了万圣道设在山中的一个分堂，名为“暗堂”。
“暗堂……”李相夷低声念着这两个字，眉峰微蹙。从名字便知，这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信中接着写道，那游侠潜入暗堂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普通的分堂，而是万圣道培养死士的秘密据点。
各大势力手中所谓的死士，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洗脑培养，长大后便是主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信中直言，万圣道所谓的“无父无母孤儿”，大多是从人贩子手中买来，或是四处劫掠来的孩童。
若是遇到记事早的孩子，便灌下特制的汤药，能让其失忆的同时，还能断了对过往的念想，若是熬不过汤药的苦楚，便直接丢去乱葬岗，生死全凭天意。
那游侠见暗堂内关押着几十个瘦弱的孩子，当即出手，联合随后赶来的农户与江湖义士，将孩子们救了出来。
消息传开后，许多丢了孩子却杳无音信的人家纷纷赶来，认出了自家孩子的喜极而泣，认不出的则红着眼眶，联名要去万圣道总坛讨说法。他们怀疑，自家孩子或许也落在了万圣道手中。
可谁也没料到，不等他们动身，就有人先一步找上了万圣道总坛。
李相夷的指尖停在信纸的某一行，目光骤然收紧。信中写道，事发不久，就有人独自杀上了万圣道总坛。
信中写道：一红衣银面人骑白马至万圣道山门，单人单剑，直闯总坛。其剑法凌厉，剑气纵横，万圣道弟子无人能挡，伤者逾百。最后拎盟主封磬衣领而出，沿途无人敢拦，白马踏尘而去，余者皆噤若寒蝉。
“红衣银面……一人一剑……”李相夷反复念着这几个词，心中满是疑惑。
负责打探的弟子并未亲眼所见，只是事后从逃出来的万圣道弟子口中听闻，故而信中没有详细的过程，只记录了结果。经此一役，万圣道总坛元气大伤，弟子死伤过半，群龙无首，算是彻底废了。
可疑问也随之而来：那红衣剑客是谁？他为何要突然对万圣道出手？又将封磬带去了哪里？
李相夷放下信纸，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万圣道虽算不上一流门派，但总坛中也有不少好手，更有数百名门人驻守。能单人单剑闯进去，还能生擒盟主、全身而退，这等武功，放眼整个江湖，也寥寥无几。
他心中思量，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金鸳盟的笛飞声。可他如今连内力都动不了，笛飞声与他在东海一战后，虽未身死，也定是重伤在身，绝无可能这般高调地闯山门。
这江湖，他一个人站在高处久了，难免有些寂寞。李相夷眼中迸发出一抹光亮，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位神秘剑客，倒让他生出几分期待，有对手的江湖，才有意思。
至于笛飞声？一个因为害怕会输，就给别人下毒的人，不足以做他李相夷的对手。
“爹。”
门外传来清脆的孩童声，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李相夷抬头，见李云翊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
“清姨刚做了玉露团，还点了桂花蜜，好看又好吃，我特意给你拿送过来，您快尝尝！”
李云翊将盘子往桌上一放，桂花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目光扫过桌面，见李相夷手里捏着一张信纸，不由分说地抽了过来，眉头还皱了皱，像个小大人似的念叨。
“您都还受着伤呢，怎么还看这些东西？四顾门难道养的都是闲人，连这点事都要让门主操心？”
这已经不是李云翊第一次随意出入书房、抢他的卷宗了。起初李相夷还会瞪他两眼，可架不住这孩子每次都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我是关心你，爹你不识好歹的可怜模样。
次数多了，李相夷都习惯了，总归不是什么需要封存的机密要情。这会他只淡淡看了李云翊一眼，没说话，伸手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嚼着。
李云翊本是随手拿过信纸，想让李相夷歇着，可目光扫过“万圣道”三个字时，顿时来了兴致，凑过去仔细读了起来。他虽年纪小，却已经认了不少字，信上的内容大多能看懂。
等看完最后一行，李云翊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不可思议地叫道：“万圣道就这么被人端了？一个人单枪匹马，还把他们盟主给抓走了？这万圣道也太弱了吧，之前听那些叔叔说得多厉害，原来这么不经打！”
李相夷语气平淡：“不知。”他没接触过万圣道，不知是那人武功太过高强，还是万圣道本就外强中干。
李云翊抱着信纸，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那人会不会是我爹？红衣蒙面，一人一剑闯山门，还没人能拦得住，这世上除了我爹，还有谁有这本事？”
李相夷闻言，动作顿了顿。这段时间他派了不少人查李云翊和李窈的来历，可两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四顾门似的，没有任何过往痕迹。
他甚至偶尔会忍不住猜想，或许这两个孩子真的来自未来，是他从未见过的“亲人”。若是李云翊能从未来回到现在，那未来的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机缘，回到如今这个时候？
可没等他细想，李云翊自己就摇起了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不对，不对。如果是我爹娘，他们应该会第一时间找我，而不是去端了那什么万圣道。”
他仰着小脸问李相夷，“爹，您跟这个万圣道有仇？是什么样仇，能比找亲儿子还重要？”
李相夷摇头：“无。”到目前为止，他与万圣道唯一的牵扯，不过是石寿村的蛊虫案，算不得私仇。
“那就奇怪了。”李云翊眨眨眼睛，突然又问了一句，“这消息，我可以带走吗？”
“可以。”
这消息不日就会传遍江湖，不需要保密。得到许可，李云翊攥着信纸，一溜烟跑了出去，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喊：“爹，你记得把点心吃完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此时的客院里，桃清正坐在石桌旁作画。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裙，握着画笔的手稳而轻，纸上的秋千渐渐有了轮廓。正是李窈方才坐着晃悠的那架。
“清姨，你画得真好！”李窈穿着桃清新做的粉裙，裙摆上绣着几朵小小的桃花，她坐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清脆的笑声飘满了庭院，“等你画完了，能给我描个小蝴蝶吗？就画在秋千旁边！”
桃清应道：“好啊。”见李云翊跑进来，她放下手中画笔，笑着招手：“慢点跑，别摔着！什么事这么着急，脸都红了？”
李云翊跑到她身边，高高举起手里的信纸，语气兴奋：“清姨！您知道万圣道吗？您跟他们有没有仇怨啊？”
桃清神色微顿：“我与万圣道素无往来，哪来的仇怨？你这么问，难道是万圣道出事了？”
“对！出大事了！”李云翊把信纸递过去，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万圣道的山门被人闯了，连他们的盟主封磬都被抓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李窈听到动静，从秋千上跳下来，快步跑过来挤在桃清身边，一起看信上的内容。
看完后，她咂了咂嘴，眼中满是好奇：“我还以为是刘叔叔查清楚石寿村的事，四顾门动手收拾万圣道了呢，没想到是别人干的！之前那么多人来求李门主做主，我还以为万圣道多厉害，结果就这啊？太让人失望了。”
桃清摸了摸她的头：“或许，不是万圣道太弱，而是闯山门的那人太强了。”
李窈认同地点了点头：“也对。我爹娘总是教导我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能有一点进步，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清姨，你觉得，对方的武功，比起你来，谁胜谁负？”
桃清想了想，认真道：“我大约是比不过他的。”二十岁的她肯定是不及三十岁的她武功高的。这是时间的问题。
“是吗？”李窈拧眉。在她眼里她爹娘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比她爹娘还要厉害的人，她是当真没有见过。
“我本来猜是我爹或者我娘！”李云翊插了话，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可我问过李门主了，他跟万圣道没仇，我爹娘要是真来了，肯定先找我，不会先去打万圣道，所以应该不是他们。”
“是谁去打了万圣道啊？”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李莲花拎着药箱，慢悠悠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我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万圣道怎么了？惹到哪位大人物了？”
“爹。”李窈立刻跑过去，拉着他的袖子把事情说了一遍，“有人单人单剑闯了万圣道总坛，还抓走了他们的盟主，我们正猜是谁干的呢！”
李莲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接过桃清递来的信纸。他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看到“红衣银面、势不可挡”几个字时，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悄悄与桃清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闪过一丝了然，心中已有了答案。
除了李相夷，还能有谁？
那张扬霸道的性子，目空一切的脾性，还有那能横压一个时代的武力，放眼整个江湖，找不出第二个人。
李莲花自己是绝做不出这等高调的事的。他向来习惯藏在暗处，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如今的李相夷还被蒙在鼓里，不清楚师兄死亡的真相，还在为了给师兄报仇而努力，但十年后的李相夷一定清楚所有的事实。若真是未来的李相夷回来了，第一时间找万圣道算账，再正常不过。
至于那“前所未见的武功”，也不难解释。李莲花这十年忙着琢磨怎么“体面地活着”，李相夷却定然在精益求精，谁也不知道三十岁的李相夷，武功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又创出了多少新的剑法轻功。
李相夷跟李莲花终究是不一样的。
李莲花看着信纸上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怅然，随即又被欣慰取代。他之前还在苦恼，怎么委婉地把单孤刀与万圣道的事情告诉如今的李相夷，免得刺激到这位刚从东海险死还生的门主。
李相夷受刺激无所谓，有他和桃清在，总归是死不了的，他怕的是吓到师父师娘就罪过了。如今倒好，有人已经替他解决了大半麻烦。
“看来这江湖，总不缺侠义之人。”李莲花把信纸还给李云翊，笑着道，“不过要想知道这剑客是谁，也不难，让四顾门多派些人去追查封磬的下落，找到封磬，自然就能找到剑客的踪迹。”
“对哦！”李云翊眼睛一亮，攥着信纸就要往外跑，“我去找我爹说！说不定还能跟着一起查案呢！”
“别急啊。”李莲花一把拉住他，从药箱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李门主现在怕是已经下了命令，你人小小一个，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不如等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去山下吃碗馄饨，顺便听听镇上的人怎么说，这种大事，小镇茶馆里肯定都在聊。”
李云翊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收起信纸，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甜得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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