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健柏直直地盯着他，迫切地等待一个答案。
官莫北额上青筋直冒，偏过头狠狠抹了一下眼睛，咬了咬牙，下颌紧绷到颤抖。
他该怎么回答。
他与二叔之间并非只有权利之争。
也并非只是恨他当初把他卖进大山，让年幼的他遭受那些非人待遇。
若仅仅只是这些，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只要能让祖父安心，他可以给二叔一个善终。这么多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可偏偏，叔侄二人之间还隔着血海深仇。
随着蓝采萍的逃脱，关于秋意浓的死因调查也终于落下帷幕，现在能确定的是与这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化不开的结终成死结。
他无论如何不会饶过二叔。
按着他以往的手段，早该让二叔下地狱，可每每想起祖父……
而如今，元气大伤虚弱得像一缕残风的祖父，眼巴巴地拉着他的手祈求他的原谅。
不甘，怨愤，憎恨……万般情绪，万般无奈。
官莫北连呼吸都凉得发抖。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纠结挣扎。
仿佛现在抓着他的不是祖父的手，而是一道带着荆棘的枷锁，让他挣不开也逃不掉。
就算给他再多的时间去想都没用。时间并不能化解一切。
“祖父，您想让我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
官健柏睁大眼睛，忽然开始剧烈地喘息，混乱沉闷的喘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听得人心脏跟着一阵阵揪紧。
“莫……莫北……”官健柏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好像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又因为太着急而什么都说不出。
他固执地一遍一遍唤着官莫北的名字。
官莫北简直心如刀绞。
他低垂着头，被黑发遮挡住的眉眼，那黯然又绝望的眼神掩埋在一片阴影中，没人能看清。
他已经别无选择。
内心的煎熬，祖父的期盼哀求……说不上是哪个更让他无法承受。
一记记重锤敲打着他的心脏，瓦解着他的理智。
恍惚中，他蓦然开口：“不要再说了，休息一下吧。那些……都过去了。我不怪您……我答应您……不会再为难二叔。”
官莫北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荡在空中，这些话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也就在那一刹那，话一出口，闷在胸口的那股气突然就散开了。
悬在头顶的那扇窗忽然敞开。天光大亮。
那，就这样吧。如果这样能让祖父快点好起来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抛开上帝视角，没有人是完美的，哪怕再睿智再精明的人，都有性格上的缺陷，甚至有的缺陷是致命的。贪心也好，偏见也罢，人只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动物，抛去那些华丽的外衣，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又怎么能要求祖父完完全全站在他的立场，包容他的母亲，为了他与二叔彻底切割，抛下父子之情呢？
他拼命用道理说服自己。证明自己是对的。不仅仅是妥协。
可官健柏好像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费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官莫北，那突然泛着精光的眸子骇得人不敢直视。
“莫北，让我说完吧，我怕，现在不说，以后更没有机会说了……”
官健柏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不住喘着气，手劲却大得吓人。
“你要小心你二叔，等我走后，不要让他接触集团事务，如果可以的话……留他一条命，其他的就按你的意思办……”
官莫北骤然抬起头，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祖父会这样说。
难道是他猜错了！
祖父不是在为二叔求情，而是……
官莫北莫名有些心慌，恐惧，颤声问道：“为什么说这个？爷爷，您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您会好起来的，为什么要说这个。”
这种交代嘱托更像是……他本能地抗拒，不去往那方面想。
官健柏惨然一笑，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可又不想看到官莫北伤心，轻声道：“没什么，爷爷只是现在想起来了，安排你几句，你要好好记得我刚才说的话，记住，不要心软。”顿了顿，又不放心问道：“你，记下了吗？”
官莫北只望了他一眼，便像被刀子刺到似的慌忙移开眼睛，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半晌，轻轻点头，哽咽道：“记下了。”
官健柏抬起手，轻轻地摸着他脑后的发，长长地出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父亲呢？还没到吗？”
“快了，派了人去接。”
官健柏听完终于支撑不住，疲倦地合上眼，随后又强撑着睁开，默默地看着官莫北，像是想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住。
官莫北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那样眷恋、慈爱、不舍的目光。让他恐慌不已。
为什么祖父会给人一种……明明手术很成功……不，一定是他的错觉，错觉……
等官景琛赶到的时候，已是深夜。
尽管风尘仆仆，满脸倦容，却还是如往常一样不急不躁，淡定地换上衣服去见父亲，片刻后又淡定地出来，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南风，辛苦你了，先带莫北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祖父已经过了危险期，没什么大碍，回去吧。”
戚南风挽着官莫北的胳膊，淡笑道：“爸爸，还是您回去休息吧，我跟莫北在这里，景逸已经备好了休息室，这里有管家和护工照看，我等下带莫北去休息，您别担心。”
官景琛看了官莫北一眼，点了点头，“也好，明天我来替你们。莫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官莫北充耳不闻，表情冷漠。
一连几天，官莫北几乎是住在了医院，戚南风则陪着他，照顾着他的日常起居。
官景琛也开始在医院和集团之间两边跑，他久不参与集团事务，到底是有些生疏，幸好有孙明朗和张律师在一旁协助，遇到实在难以抉择的，二人也会先请示官莫北。
令人欣慰的是，官健柏的身体日渐好转，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再有个十来天就可以出院回家慢慢休养。
只可惜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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