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玉从桌案上抬起头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噗嗤一下笑了。
“在侯府时见你随性惯了，这突然一下端正起来，倒是让我差点认成别人。”
知倪儿悄瞄了四周一圈，趁着没人赶紧爬起来扑到慧玉跟前。
“小姐，您还笑得出来？我听游嬷嬷说……昨夜您和太子殿下闹得差点掀了屋顶！！太子殿下拂袖而去……这洞房花烛成了独守空房……您就不担心传到坊间去，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么？”
慧玉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这深宫内院的怎么传？又有谁敢传？我不是没同你说过这内宫的规矩……乱嚼舌根，可是会被剪了舌头的。”她伸出两指在知倪儿面前比出个剪刀手，晃了晃，故意吓唬她。
知倪儿赶紧捂住嘴巴，咽了口口水。
“可是小姐……这新婚当日便和自家男人吵了场大架，那你俩未来的日子可怎么办呀？”
慧玉叹了叹气，勾住她的下巴，微微笑起：“小丫头，这里是皇城，是内宫，规矩多事儿也多！你小姐我自然是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不想费那旁的心思。”
她又指了指脚边的那些箱子：“你看，单单是这些东西就够我忙好一阵子了……”
知倪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了那一箱箱的卷册。她嘴张得老大，刚想感慨一番就被外面的来人给打断了。
“侍官齐巧嫣，拜见太子妃殿下。”
“原来是巧嫣姐姐。”慧玉放下手里的文聘册子，让知倪儿招呼人进门。
“见过齐侍官。”知倪儿先行了礼，领她进门后，便准备退出去。
可巧嫣却拦住了她。
“我知你是太子妃的贴身丫鬟，更是心腹，以后叫你知倪儿妹子可好？”
知倪儿受宠若惊的又行了一记礼：“齐侍官这是折煞我了！您是太后身边的贴心人，又是内宫里的一等侍官，直唤我知倪儿就好。”
齐巧嫣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慧玉就先抢了她的白。
“巧嫣姐姐这是要帮你在旁人面前撑腰呢！你就应了吧。”
“撑腰？”知倪儿一脸茫然的看回齐巧嫣。
“太子妃一如既往的冰雪聪明。”齐巧嫣淡淡笑着，接着便跪地俯身行了大礼：“臣下齐巧嫣，奉太子令，入止风院做侍官掌事。”
慧玉从桌案里起身出来，扶起她。
“没有外人时便是家人。巧嫣姐姐不必多礼。”听到是卞沧临的安排，慧玉心中更有数了，“一会儿那些人便要入院里来，巧嫣姐姐可否先帮我安排点儿东西？”
“何物？”
“千针棘。”
“……太子妃这是要惩戒某人？”
“嗯，一个不长耳朵的长舌妇。”
“巧嫣这就去办。”
*******
一个时辰过去，侍官们都陆续进入止风院拜见了子阳慧玉。
终于轮到陈吴氏领着游嬷嬷和简嬷嬷进了屋子，结果刚踏过门槛就听见慧玉一声大喝。
“跪下！”
然后就看见知倪儿噗通一下跪倒在她脚边，埋着头，瑟瑟发抖。
“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是……是游嬷嬷……说与我听的。”
“呵，这宫规算是白学了！”慧玉放下手里的账册，抬眼正好看见进门的三个人。
“……太子妃，见安。”
三人没敢走近，直接跪在了门边。
慧玉从桌案里走出来，来到她们面前站定。
“昨夜太子之事是游嬷嬷你传到院子外边的？”
“老……老奴只同知倪儿姑娘说了！绝对……绝对没有再同旁的人说起过！”游嬷嬷赶紧伏倒在地，慌里慌张的解释。
“宫规，可背熟了？”
“老奴背……背熟了！”
“是么？”慧玉坐到边上侍官给她搬来的椅子上，斜靠着椅背，撑着脑袋盯着游嬷嬷逐渐湿润的后背，问：“那宫规的第五条是什么来着？”
“不……不可多言……特别是不可妄议他人。”
“嗯，答得挺快。看来确实是背熟了。只不过……记在脑子里，却入不了心。有何用？”
“老……老奴错了！老奴错了！”
慧玉淡淡笑了，否定道：“游嬷嬷没有错，只是习惯了侯府，不习惯皇城。”
“老奴是真的错了！求太子妃原谅老奴这一回！”
“游嬷嬷，”她让身边的侍官扶起她，“本太子妃是可以原谅你，可这宫规原谅不了。不过……你等既是初入内宫，又不是照着规矩进来的，太苛责了显得皇城严酷。这样吧，原本的割舌之刑就免了，绑上千针棘回侯府去吧。”
“太子妃……”陈吴氏一听要把游氏送走，就想开口求情。
“吴侍官！”慧玉打断她，“游氏不适合皇城。在这里，侍官们自称‘臣下’，没人叫自己‘奴才’！……你看，你都无需冠上夫姓了。”
“可……”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慧玉没再理会她，而是叫人拿来了千针棘，将游嬷嬷捆了个严严实实。
冷冷的看了眼手上和腿上都缠满了千针棘的游嬷嬷，慧玉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塞到她怀里。
“还劳烦嬷嬷给我父亲带个信。”然后吩咐起身后还跪在原地的陈吴氏和简嬷嬷，“你俩就亲自跑一趟，将游氏送回侯府吧。”
临走前，陈吴氏回头看了慧玉好几眼，但最终还是领人走了。
等她们出了房门，慧玉招来了齐巧嫣。
“巧嫣姐姐，派人跟着她们，可以么？看看她们进入侯府后，各自都跟哪些人有过接触。”
“不都是侯爷选的人么？”不再需要搭戏的知倪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递了个脑袋过去问。
“那陈吴氏才是父亲亲选的。你看她不仅有眼色，还知分寸，在咱们院子里行事惯来小心谨慎，进退有度。至于另外那两个……绝不是我父亲会选中的人。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她们俩……游氏在府里是出了名的长舌，简氏又向来胆小怯懦。……我猜，那人让她们随我入宫来，也许是为了……掀起风浪，或者……成为风浪。”
“可皇城有自己的圈子，规矩又严谨，哪那么容易掀起风浪呀？”知倪儿回想起那些宫制规矩，不自觉的揉揉脑门。
“然而她俩不是按照规矩进来的！在外面可都是有亲眷健在。”
“什么意思？”
巧嫣看着知倪儿一脸迷糊样，忍不住笑了：“意思是，在里面刮风，在外面掀浪。有人……想破新制。”
“嗯？”知倪儿更糊涂了。
*******
卞沧临下了朝，前脚刚跨进永昌宫，后脚风不止就跟了过来。
“殿下，您那新进门的太子妃可真真厉害。这才第一天就把他爹送进宫里的一个随嫁婆子给绑回了侯府……那绑绳用的还是千针棘。”
卞沧临没回他话，但嘴角有压不住的笑意。
风不止一边偷摸瞧他，一边继续说道：“听说……太子妃还下令让另外两位嬷嬷专程送那婆子回去，也不知是何用意啊……”
卞沧临斜瞟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你会不知晓其中用意？”
“哈哈哈。”风不止尴尬的乐了几下，摸了摸下巴上的青须：“看来太子妃已然猜到了她爹的心思……”
“她应该不是猜到了她爹的心思，而是想试探佑安侯府。”卞沧临解开腰上的玉带，脱下朝袍扔给他，“陈吴氏和简氏可没被一并打发回去。琰儿她啊，或许是想到了我们未曾想到之处。”
“哦？未曾想到之处……是何处？”
“我记得那个游氏，是二十年前随夫入的侯府。膝下有二女，大女儿留在了老家，嫁给了同村的农户，二女儿跟在她身边，是侯府三姨娘院子里的婢女。而简氏是五年前为五姨娘的孩儿招入府的奶娘，五姨娘的孩子夭折后，她便被侯府侧夫人收进了自己院子……膝下有个儿子，曾是侯府大公子身边的随侍，后来跟随大公子一同失踪，便再未有过音讯。至于陈吴氏，她打小就在侯府长大，一直是佑安侯院子里的婢女，后来嫁给了侯府老管家的儿子，有近十年的时间都住在府外。老管家的儿子病逝后，她就又回到了侯府，一直辅助侧夫人打理整个府里的事务。……但也有传言，说她所谓嫁人的那些年，其实是做了佑安侯的外室。被接回侯府是因为终于有了子嗣，子阳茂便想抬她做妾室，结果却被侧夫人给截了胡，将她带进自己院子做了管事嬷嬷。”
“……连传言都查到了……莫家兄弟是越来越有手段了呢！”风不止啧啧称赞。
卞沧临白了他一眼，问道：“所以你看出未曾想到之处是何处了吗？”
“殿下和那两小子想必只一门心思的盯着佑安侯了吧！”风不止龇着牙笑看他。
“是啊……”卞沧临无奈的笑笑，“我们就忙着盯死那只老狐狸了……也不知侯府里还有些什么牛鬼蛇神，竟敢往皇城里面伸爪子。”
“那么殿下现在是作何打算？”
“内宅后院之事……自然是先交给本太子的当家太子妃咯。”卞沧临整了整身上的常服，拍拍他的肩：“你帮我盯着点儿，那陈吴氏和简氏一进了中宫门就赶紧通知我。”
“呵，”风不止抱着卞沧临的朝袍嘲讽道：“你这般猴急的跑过去，就不怕那边回得太快，床笫红帐的……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必须得出来？”
卞沧临一下子红了耳朵，一脚踹了过去：“我现在去寻她不是想那事！！！”
风不止优雅的躲开那一脚，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退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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