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的气氛在短暂的沉默后，被万雁鸣打破了。
他戳着碗里的饭粒，眼神飘忽，最终还是没忍住：
“也不知道……裴嘉楠考了多少分。”
林石榴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是不是报的清华？”
万雁鸣追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较劲，“会不会是咱市的理科状元啊？”
石榴放下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不是写小说，拍电视剧，想上清北哪儿那么容易。他成绩是好，但清华好像还差一点，”
她顿了顿，想起裴嘉楠曾经模糊的志向，
“只是听他说过，可能会学医。”
“学医？”
万雁鸣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对另一个清晰人生轨迹的审视，
“……挺好，感觉挺适合他那股钻研劲儿。不过听说学医可苦了，要读很多年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石榴抬眼看他，带着点探究。
万雁鸣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自嘲：
“我爸之前研究了不少专业，翻来覆去地跟我分析。他最中意军校，最不想让我读艺校……”
他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化作一声轻叹，
“……谁知道，最后是这么个结果，真是阴差阳错。”
“也不算完全阴差阳错吧，”
石榴试图安慰他，
“你不是一直在少年宫学声乐吗？要没点底子，艺校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那只是个备选，我自己……从来没认真想过要走这条路。”
他抬起头，看向石榴，眼神有些空茫，
“石榴，你说，我是不是选错了？”
万雁鸣的彷徨，石榴感同身受。
因为她自己，也正陷在同样的迷雾里。
这个年纪，所谓的专业、前途，对他们而言，大多还是书本上的名词和长辈口中的期望。
万雁鸣有父母替他分析利弊，规划路径，哪怕这规划最终偏离了轨道；
裴嘉楠更是早早就锚定了学医的目标，清晰而坚定。
而她自己呢？
父母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在田埂间耗尽力气，朋友亲戚里也没有能指点迷津的读书人。
她唯一紧紧抓住的念头，就是考上大学，离开林家湾，到外面去闯。
二姐算是家里唯一有些见识的，一心想让她去广州和她一起闯荡。
她去过那里，也确实喜欢那里，所以她报了中山大学。
至于大学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学什么专业能让她真正立足，未来依旧一片模糊。
“石榴，”
万雁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
“要不……改天约上裴嘉楠，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石榴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是清晰可见的抗拒：
“吃饭？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
万雁鸣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就是聚一聚嘛。以后天南海北的，想凑齐都难了。而且……”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嘴角勾起一丝神秘又带着点得意的笑，
“何况，我和他之间还有个约定呢。”
“约定？”石榴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约定？”
“秘密。”
万雁鸣的笑容加深，眼神亮亮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和笃定。
石榴的呼吸有些不畅。
她几乎立刻就能猜到，这个所谓的“约定”，十有八九与自己有关。
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涌了上来。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自己此刻如何能坦然面对裴嘉楠，尤其是在万雁鸣身边。
算算日子，那份亲缘鉴定的结果，应该早就出来了。
她没有去取，甚至不敢去打听。
那个医院的黄昏，隔着那扇门，她的狠厉和决绝，不仅斩断了裴嘉楠的念想，也深深刺伤了她自己。
她一直在拼命躲避，躲避那份结果，躲避裴嘉楠，也躲避那个黄昏里决绝的自己。
“那……你自己约他吧，我就不去了。”
石榴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垂下眼睑，盯着碗里的几粒米。
“那怎么行！”
万雁鸣立刻凑近，几乎半趴在桌上，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必须得去！”
“为什么？”
石榴抬起头，试图让自己的眼神平静一些。
“因为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啊！”
万雁鸣说得理直气壮，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我得让他知道，让他亲眼看看，省得他……还有什么不该有的惦记。”
石榴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僵硬：
“算了吧……自从去年他妈妈走了，他一直……心情都不好。你就别再刺激他了……”
提到裴嘉楠母亲的离世，石榴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那个傍晚她的狠厉，是在他失去至亲后，又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我不是刺激他，”
万雁鸣的语气认真了些，
“我很尊重他，真的，也很佩服他。我就是觉得……就算是朋友，也该有个正式的告别吧。为我们三个……过去的时光。”
他说着“告别”，眼神却紧紧锁着石榴，带着一种宣告胜利的意味。
石榴沉默了。
内心深处，她何尝不想知道裴嘉楠考得如何，他去了哪里？
可是那份未取的结果，那个黄昏的决裂，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面前。
她无法面对，更不敢想象三人同桌的场景。
看着石榴眼中无法掩饰的为难和痛苦，万雁鸣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背，触感冰凉。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当我没提，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再说吧。快吃，菜都要凉了。”
石榴默默抽回手，拿起筷子，却觉得饭菜都失去了滋味。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各自的心事在无声地翻涌。
——
吃过午饭，天空又下起了雨……
暑热就在一场又一场雨里逐渐消散——石榴知道， 这个夏天，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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