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亮了。
刘简之早起，走进厨房，给孟诗鹤熬了些粥，放在床边，一边穿衣，一边对孟诗鹤说，“我去跑步。”
孟诗鹤点点头。
清晨去跑步，也就是去见宋春萍的意思。
刘简之出门上车，发动了汽车朝皇宫方向驶去。让刘简之意外的是，这一次，高桥圭夫并没有开车跟上。
春晨围着护城河堤跑步的人，比冬天多了很多，也没有冬天那么浓重的雾气。
刘简之很快就发现了宋春萍。
两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
“你怎么了？”宋春萍问，“看上去很疲倦？”
“一夜没睡。”刘简之说。
“当前这种情况，打败日本是第一位的。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牺牲，包括感情。”宋春萍说。
刘简之突然很讨厌宋春萍，觉得她不通人性。
“宋督导，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什么问题？”
“您父亲是做什么的？”刘简之问。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宋春萍说。
“不方便告诉我？”
“跟我一样，是个医生。”
“他现在在哪儿？”
“在战地医院。”
“有60了吧？”
“今年72。”
72岁还去战地医院，这让刘简之感到震惊。对宋春萍的厌烦和不满立即消失了一大半。
“你父亲是个英雄，跟孟诗鹤的父亲一样。”
宋春萍猛地转过头来。
“孟浔教授出事了？”宋春萍紧张地问。
刘简之沉重地点了点头。“让日本人丢的炸弹炸死了。”
“天啦，孟诗鹤怎么受得了？”宋春萍说，“你怎么……怎么不在家里陪她？”
“孟诗鹤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孟诗鹤要求袭击日本的飞机厂。”
“这不算什么要求。我们本应该这么做。”
刘简之不解地看着宋春萍。
“削弱日军的战争能力，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宋春萍说。“问题在于，我们有没有能力完成这样的任务。”
“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把日本的飞机厂，当做下一个目标。”
“好吧。”宋春萍说，“跟美由纪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不用想。”刘简之说。
“这就对了。”孟诗鹤说。
“我不能答应重庆的要求，尤其是这个时候！我也希望你，不要跟孟诗鹤说起此事！否则的话，我退出特工组！”刘简之生气地说。
“你要退出特工组？”宋春萍冷冷地问。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刘简之说。
“好吧，你写个退出特工组的声明，我交给孟诗鹤。”宋春萍说。
这是绝招。
“宋督导，你告诉我，如果你先生遇上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刘简之问。
“我先生不在了。”宋春萍说。
“不在了？”
“战死了。”
刘简之再次震惊了。他知道，宋春萍的丈夫是国军的师长。
“你……你儿子呢？”刘简之问。
“也死了。”宋春萍说，“我先生战死以后，儿子悄悄出走，找日本人报仇，结果……”
刘简之握住了宋春萍的手。
“你怎么没告诉我们？”刘简之问。
“我怕你们一冲动，出事。”宋春萍说。“跟美由纪的事情，你自己再想想吧。”
宋春萍站起来，朝前走去。
刘简之在长椅上坐了半个小时，才缓缓站起身来。
残酷，是战争的本色。
刘简之出门以后，孟诗鹤爬起来，勉强喝了几口粥，突然想给母亲说几句话。她吃力地站起来，走进厨房，移开橱柜，拉开一道隔板，从里面取出发报机，然后走上阁楼，把发报机架好，连上天线，右手手指按住发报键。
但她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她意识到，电文不能发。
眼泪再次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她默默地收起发报机，回到卧室，找出一张日本地图。
地图上有个地点，上面标注着：
川崎飞机制造株式会社。
接下来，孟诗鹤找出一把手枪擦拭。
“打扰了！”
孟诗鹤听出是高桥良子的声音，下楼把门打开。
见到孟诗鹤，高桥良子被吓了一大跳。
“你的眼睛肿这么大！我陪你去医院吧？”高桥良子关切地说。
孟诗鹤怅然地笑了笑，“热水敷敷就好。找我有事？”
“我怕佐藤君欺负你，过来看看。”高桥良子说。“那个美由纪，仗着自己漂亮……”
“不说这事好吗，说起来心烦。”孟诗鹤装出轻松的样子说。
高桥良子走进屋子。
“下次见到美由纪小姐，我一定要数说她几句！”高桥良子说，“你早上吃东西了吗？”
“喝了点粥。”孟诗鹤说。
“你自己熬的？”
“佐藤君熬的。”
“别让他一碗粥就把你骗了。”高桥良子担忧地说。“幸好宪兵司令部没几个女人……”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孟诗鹤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去接这个电话。
但她还是走了过去，摘下了话筒。
“……我知道了。”孟诗鹤说。
“是佐藤君打来的吗？”高桥良子问。
“是的。他说他要晚一点回来。”孟诗鹤说。
高桥良子突然走到电话机边，拿起话筒，拨了个号。
“喂！”一个男声传了过来。
“武田君吗？”高桥良子问。
“是我，高桥太太！高桥君正在开会。”
“我不找高桥君，我找你。”
“很愿意为您效劳。”
“东京广播电台的佐藤君，你认识吗？”
“认识。”
“美由纪小姐呢？”
“也认识。”
“晚饭以后……”
孟诗鹤突然走过来，掐断了电话。
“高桥太太，这事不麻烦他们。”孟诗鹤说。
“我让武田君派人帮你看着佐藤君和美由纪！”高桥良子说。
“你这么做，高桥中佐会生气的！”孟诗鹤说，“你别管了，这事我自己处理。”
“好吧。”高桥良子说。“我刚刚去八木太太家看了看。”
“看见什么了？”
“我发现，八木太太苍老了好多。”
“是吗？”
“我不知道她为了什么。看上去挺可怜的。”说完，高桥良子转身走了出去。
孟诗鹤把门关上，继续研究起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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