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众公卿大臣命妇夫人们一同守岁。
明仁帝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平和，目光一一扫过殿下的众人，偶尔与身旁的皇后轻声交谈几句。坐了没多久，明仁帝便感到几分疲惫，他轻轻摆了摆手，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太和殿，转而去了养心殿。
刚在养心殿的榻上坐下没多久，敬阳公公便匆匆走进来，恭敬地禀报道：“陛下，旻王殿下去了翊祥宫。”
明仁帝微微抬眸，眼中神色动了动，旋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敬阳公公退下。
宫宴上，皇帝一走，皇后也觉得兴致缺缺，过了一会儿，她也起身离席。皇后这一走，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场面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大臣们纷纷放松了姿态，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命妇夫人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堂弟，许久未见你愈发俊挺了。”
李承坤手中端着酒杯，脸上挂着看似亲切的笑容，屈尊来到镇南王世子李少凡面前寒暄。若非镇南王手握重兵，李少凡又战功赫赫，他才不屑于过来与这个所谓的堂弟攀谈。
李少凡正自顾自地喝着酒，听到李承坤的话，只是微微偏移了一下目光，本不想理会他。但转念想起夫子叫自己千万不能惹事生非，便强忍着不耐，拿起酒杯敷衍地与李承坤碰了一下。
李承坤见向来跋扈的李少凡愿意给自己几分面子，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便开始口若悬河地与他聊起领兵打仗的话题。
李少凡一边喝着杯中美酒，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落在了对面正与常宁公主说话的旻王李承胤身上。
南诏郡地形复杂，常年受巫蛮侵扰。中间被一座自南向北的山脉横断，将其分为东西两大州。东边是云麾将军的青翼营，西边则是镇南王府的贪狼军。
李少凡眯了眯眼睛，这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李承坤还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说，话怎么那么多，他有些不悦的看了这个所谓的泰王殿下一眼。
敷衍不耐地哼了一声：“殿下好见识。”
李承胤是从后面走的，他一走，顾岚亭大氅上的流苏便垂落了下来。顾岚亭下意识地侧头一瞬，想放下手中的银象筷，突然被顾相塞了一杯酒到手中。
“父亲。”顾岚亭有些愕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顾相平日里一向不苟言笑，面容严肃，此刻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点点温和的神色。
顾相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开口道：“陪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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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祥宫是懿章贵妃生前所住的寝宫，佳人已逝，宫中便少了往日的热闹与烟火气，再无新人入住，只偶尔李承胤会来，暂寻片刻安宁。
李承胤屏退了所有侍从，孤身一人，缓缓步入那摆放着懿章贵妃灵牌的偏殿。
偏殿里烛火通明，长明灯簇拥着懿章贵妃的牌位，李承胤抬手拿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袅袅青烟升腾而起。他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望着母妃的灵牌，轻声说话。
“母妃，我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在这寂静的偏殿里，轻轻回荡。
“我应该带齐鸿之一起来看望您，您是不是还没见过他长大的模样。”
“他马上就要娶亲了，是楼家的那个孩子。母妃您还记得吗，他当年跟在楼夫人身边入宫您说他和孩儿一样生得漂亮讨喜。”
“母妃您喜欢孩儿吗……”
李承胤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堂内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光影摇曳，映照在他清冷却宁和的面庞上，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轮廓。
“孩儿也有一个心上人，他是顾相的长公子。”李承胤继续说道，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
“我珍视他，但是我……我没办法和他成亲。他若成了我的王夫，便是让他断送仕途。他才华横溢，我不能如此自私，毁了他的前程……所以我一直想偷偷留个我和他的孩子，留个念想就好。”
“但是母妃，他好像不愿意遂我的意”他的眼中弥漫出了无措与迷茫：“他像疯子一样哪怕让他放弃将来入内阁做权臣的机会他也愿意待在我身边，母妃……”
“母妃，我现在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李承胤的声音渐渐哽咽，最终跪伏在蒲团上，静静地落泪。双肩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在偏殿里回荡，诉说着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殿门外，明仁帝悄然伫立。他还是穿着那身赴宫宴的明黄袍，身形略显佝偻，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殿内幼子的倾诉，苍老的面容动了动，眼眸中透出些许动容。
德阳公公就站在一旁，垂手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偷偷抬眸瞧了一眼明仁帝，心中满是无奈与担忧。陛下来了好一会儿却不让他进去禀报。
明仁帝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往昔，又像是在思索什么。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缓缓离去，从头到尾，没让人知会一声。
明仁帝走之后，李承胤整理好情绪也同母妃说了一声，走出了殿门。
德阳一直候在殿外，见自家殿下出来，忙弓着身子，小步快跑到李承胤身边，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殿下，陛下方才来过。”
李承胤脚步顿了一下，垂着眼睫，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便抬脚朝着暖阁走去。
他的神色平静，只在回廊的转角处偏头瞧了眼一片夜色中被寒风吹着微微晃动的树梢。
宫宴散后，顾岚亭被罚在祠堂跪思三日。顾府祠堂内，烛火如豆，在幽暗中明明灭灭，似是随时都会熄灭。顾岚亭挺直脊背，跪在蒲团之上，双膝早已麻木，仿若失去知觉。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陛下要为旻王选王夫，且破天荒地开了先例 —— 旻王夫的仕途不受限制，不像公主的驸马，只有个三品员外官的虚衔 。
这消息一经传出，京都众多官宦人家都蠢蠢欲动，陛下这是多宠着这个小哥儿啊，不仅默许他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还恩准他封王赐爵，参与朝堂议政。如今，更是破天荒地开了先例，准许旻王未来的夫婿继续在仕途上施展抱负。
是个人都懂，谁若有幸成了旻王的王夫，那便是一步登天，真正叫众人艳羡的乘龙快婿，整个家族也飞黄腾达，尽享荣华富贵。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们，却始终皱着眉头。他们死死按着想要去旻王殿下眼前 “孔雀开屏” 的蠢儿子，这事绝没那么简单。
在选王夫的消息未公布之前，顾家长公子被罚跪的消息可是先一步传了出来。
他们心里其实都明白，这王夫怕是另有人选，而陛下开的这个先例，说不定也只为一个人。
老臣捻着留了半生的胡子，微微动了动，长叹一声。
子凭母贵，这居然是真的。
【第二卷：京都起波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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