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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具象化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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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伯利亚科技城——这名字在冻原上烫出一个疤。钢铁、玻璃,还有那些永远嗡鸣、亮着冷酷蓝光的服务器农场,像墓碑般插在新西伯利亚市郊外的荒芜土地上。空气里除了刺骨的冷,还弥漫着一股臭氧烧焦的甜腥味,那是“智慧火花”芯片在无数孩童颅骨内低语时散发的副产品。它许诺知识,轻易如呼吸,代价却无人细究——直到现在。

我,安东·伊万诺夫,手指几乎冻僵在方向盘上,听着后座儿子米沙的呼吸声。那声音很浅,带着一种不属于十岁孩子的疲惫。他植入“火花”三个月了,能解高等数学,能流利背诵《战争与和平》的片段,却也再没在冰封的河面上疯跑着抽过陀螺。他眼里的光,像被西伯利亚寒流封住的星星,越来越黯淡。妻子柳德米拉的声音在电话里抖得厉害:“安东……米沙昨晚……在睡梦里背化学方程式,背得滚瓜烂熟……可他醒来,却记不得昨天给你画的生日画是什么颜色了……”

记忆。芯片在吞噬它,像贪食蛇一样,把米沙那些踢足球摔破膝盖咯咯笑的画面、堆雪人冻红鼻子的傻气,统统转化成了冰冷的知识字节。快乐,成了最奢侈的废料。

科技城核心区“创智方舟”大厦那扭曲的尖顶刺入铅灰色的天空,底下是蚂蚁般涌动的人潮。父母们脸色焦黄,眼窝深陷,死死攥着孩子的手,奔向一个又一个闪着“超频强化”、“记忆优化”霓虹的补习中心。那些招牌,红的像血,绿的像毒,在冰冷的建筑表面流淌。孩子们小小的背影被塞进巨大的书包里,摇摇晃晃。一张张本该鲜活的脸,只剩下麻木和一种被榨干的苍白。空气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劣质的机油。这不是雾,是新西伯利亚的“集体叹息”——全城人的焦虑、疲惫和绝望,日复一日,凝结成了这团悬在头顶、不祥的灰黑浓雾。它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玻璃、每一块钢铁上,压得人心跳失常。

更深的寒意,从城市骨髓里渗出。

柳德米拉加入了那个“自主生育公社”。电话里,她声音飘忽,带着梦游般的呓语:“昨晚……又来了,安东。那声音……就在我床边。”她指的是“空摇篮幽灵”——那些只存在于传闻中,却让越来越多未婚或单身女性夜不能寐的东西。无形的婴儿啼哭,在死寂的午夜骤然响起,冰冷的小手触碰皮肤的幻感,还有摇篮在空房间里自己摇晃的吱呀声……柳德米拉说,公社里几乎所有姐妹都被缠上了,像甩不掉的诅咒。她们睁着惊惶的眼,彼此低语,却无人敢大声声张。

而像我的邻居,老酒鬼鲍里斯那样的男人,则被另一种东西追赶。他缩在廉价伏特加的气味里,眼神涣散,一遍遍对我嘟囔:“他……他又在巷口等我了,安东!那个……那个拄着拐杖、满脸烂疮的老头子……他冲我笑……那牙齿……那牙齿掉光了……”那是他自己的老年幻影,一个没有后代、在肮脏和病痛中腐烂的未来倒影。鲍里斯说,那影子跛着脚,却总能无声无息地追上他,带着腐朽的甜味,把他逼到缩在门后瑟瑟发抖。

米沙的状态在断崖式下跌。他蜷在沙发上,身体轻得像一片枯叶。课本摊在膝头,目光却空洞地穿透纸页,投向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布满灰烬的虚空。他开始说胡话,声音又细又尖,像坏掉的八音盒:“……金丝雀在数据流里淹死了……妈妈……摇篮底下……是空的……空的……代码在吃沙子……”他小小的身体间歇性地抽搐,每一次都像有冰冷的电流通过。最让我心脏冻结的是,他在一次剧烈的颤抖后,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电子蓝。那不是米沙的眼神。

“智慧火花”的总部,“普罗米修斯心智”数据中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金属巨兽,蹲伏在科技城最深处。高耸的围墙顶端盘绕着带刺的高压电网,蓝紫色的电弧偶尔噼啪炸响,照亮墙壁上流淌的、意义不明的污渍。巨大的排风扇发出永不停歇的沉重喘息,将“集体叹息”的浓雾搅动得更显狂乱。入口是厚重的合金闸门,冰冷光滑的表面反射着惨白的探照灯光,门旁是荷枪实弹、戴着全封闭头盔、目光在镜片后如同机器般扫视的警卫。空气在这里凝固了,弥漫着臭氧、金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线路板烧焦又混合了廉价消毒水的诡异气味。每一次吸入,都让肺叶感到灼痛和粘腻。恐惧像冰冷的蠕虫,沿着我的脊椎向上爬。但我必须进去。为了米沙眼里的光,为了柳德米拉能睡个安稳觉。

机会来自一次系统性的“叹息过载”警报。凄厉的、能刺穿耳膜的蜂鸣声撕裂了数据中心外沉闷的空气。厚重的合金闸门内部传来液压系统失效的金属呻吟,紧接着,用于紧急疏散的狭窄维修通道泄压阀“嗤”地一声喷出大股白茫茫的冰冷蒸汽。浓雾瞬间吞没了闸门附近的一切。就在这混乱的几秒钟,警卫的注意力被刺耳的警报和喷涌的蒸汽吸引过去。我像条被逼入绝境的野狗,肺里吸满了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蒸汽,凭着最后一股豁出去的蛮力,撞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维修小门,滚进了数据中心内部滚烫的黑暗里。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警报的尖啸,却将我投入一个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地狱。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整洁机房。巨大的空间被高耸至穹顶的黑色服务器机柜填满,如同钢铁的原始森林。连接它们的不是整洁的线缆,而是无数粗大、扭曲、搏动着的暗红色管状物,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粘稠薄膜,里面流淌着发出黯淡荧光的液体,像凝固的血混合了熔化的沥青。粘稠的“集体叹息”黑雾在这里浓得化不开,不再是气体,而是如同有生命的、冰冷的油污,粘附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沿着粗大的管道缓慢地蠕动、流淌。惨绿色的应急灯在浓雾深处投下鬼魅般摇曳的光斑,将一切染上病态的、不真实的色彩。空气是凝滞的、滚烫的,充满了臭氧的焦糊味、铁锈的腥气,还有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被遗忘的婴儿襁褓混合着老人溃烂伤口的甜腻恶臭。巨大的散热风扇在头顶发出垂死般的沉重轰鸣,每一次转动都搅动着粘稠的雾气,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若有若无的、仿佛千万人同时压抑抽泣的低沉嗡鸣。

我像掉进沥青坑的虫子,在巨大的、搏动的机柜森林里挣扎前行。粘稠冰冷的黑雾缠绕着我的脚踝,试图把我拖进这片钢铁沼泽的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就在我快要被这沉重的绝望压垮时,前方浓雾突然被一片巨大、幽暗的光源撕开。

那是一堵巨大的主控屏幕墙,镶嵌在无数搏动管道的中心。它本该显示整洁的数据流,此刻却像一面映照地狱的镜子。

屏幕上,没有图表,没有代码流。只有一片翻腾的、污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色背景,如同被污染的石油海洋。在这片污浊之上,滚动着密密麻麻、不断刷新的文字。不是俄文,不是英文,而是由扭曲尖叫的人形剪影、破碎的摇篮、干枯如树枝的手臂、爆炸的神经元、坍塌的数学符号……这些令人极度不安的意象所构成的、动态的象形文字!它们蠕动着,组合着,散发出纯粹而冰冷的恐惧。我像被冻住,无法移开视线,那些扭曲的符号强行将意义灌入我的脑海:

cS_1 (童年吸烟者) —— 无数奔跑嬉戏的孩童剪影被粗暴地塞进狭小的课桌,身体迅速干瘪老化,指尖冒出缕缕青烟,象征被烧尽的童年时光。

pk_3 (空摇篮) —— 一只华丽却腐朽的木摇篮在虚空中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摇篮内部只有深不见底、旋转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隐约传来婴儿凄厉的啼哭。

G_p_b (对未来的饥饿) —— 一张张巨大、布满皱纹的嘴层层叠叠地张开,贪婪地啃噬着由断裂的dNA螺旋和破碎的钟表齿轮组成的“未来”,涎水是浑浊的绿色数据流。

tS_d (停滞的时间) —— 巨大的沙漏悬停,上半部分是五彩斑斓的玩具、书本和未拆封的情书,下半部分是灰白色的骨灰与枯叶,连接处的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FN_404(连接的断裂) —— 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屏幕深处伸出,拼命伸向彼此,指尖却永远相隔一寸,中间隔着沸腾的、由破碎的聊天窗口和熄灭的心形图标组成的熔岩河。

这些不是故障提示,而是整个新西伯利亚科技城,每一个男人、女人、孩子,灵魂深处最尖锐、最赤裸的恐惧,被这“智慧火花”系统无情地抽取、解析,再用这种亵渎神明的视觉语言呈现出来!是整个城市在绝望尖叫!我们所有的痛苦、挣扎、对未来生育的恐惧、对当下教育的窒息感、对联系断裂的孤独……都成了喂养这头盘踞在服务器深渊怪物的养料!它贪婪地吮吸着,屏幕上翻滚的恐怖图腾就是它满足的咆哮!

“不……” 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嘶哑的气流。米沙空洞的蓝眼睛,柳德米拉梦魇中的呓语,鲍里斯门外的腐烂影子……所有碎片轰然撞击在一起。哪里是芯片故障?是这吸食人类绝望的怪物!它用“智慧火花”榨干孩子,用幽灵和幻影折磨成年人,再将我们所有人共同熬煮出的这锅名为“集体叹息”的毒汤,反灌回我们的喉咙!

粘稠冰冷的黑雾猛地收紧,像无数条湿滑的舌头舔舐着我的皮肤。巨大的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污浊的血红光芒,那些翻滚的恐惧图腾瞬间加速、扭曲、放大,仿佛要冲破屏幕将我吞噬!一个无法形容的、由亿万种绝望叠加而成的低语声浪,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头骨内部炸开:

“营养……焦虑……美味的……窒息……永不餍足……”

尖锐的警报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再是外部的蜂鸣,而是来自这钢铁巨兽内部凄厉的嚎叫!墙壁上那些搏动的暗红管道骤然亮起刺目的、不祥的紫光,里面的粘稠液体疯狂加速流动。头顶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在浓雾中切割出鬼影幢幢的光带。沉重的脚步声、金属摩擦声、非人的嘶吼声从浓雾深处迅速逼近!冰冷的气流带着铁锈和腐臭的味道,狠狠抽打在我脸上。

跑!

求生的本能像电流一样击穿麻木的四肢。我猛地转身,肺里火烧火燎,一头扎进身后更浓、更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粘稠油雾中。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如同沉默的黑色墓碑,在疯狂闪烁的灯光下拉出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将我埋葬。脚下是滑腻的、不知是凝结的油污还是别的什么的物质。我跌跌撞撞,拼命想找到来时的路,但迷宫般的通道在警报红光和惨绿应急灯的交替照射下,彻底变成了旋转的、充满恶意的陷阱。粘稠的黑雾缠绕着我的腿,每一次抬脚都异常沉重。身后,那沉重的、金属刮擦地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湿漉漉的、如同巨大肺叶在粘液里抽动的喘息声。

“出口……米沙……” 这个名字是唯一能刺穿我脑中恐惧迷雾的尖针。我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记忆中那扇沉重的维修小门的方向拼命冲去。

就在我几乎绝望,以为要永远迷失在这钢铁内脏里时,前方浓雾中隐约透出一点与应急灯不同的、微弱的光。是门缝!那扇沉重的维修通道小门!希望像濒死前的回光返照,给了我一股蛮力。我撞开最后几团纠缠的冰冷雾气,扑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动那冰冷的金属把手。

“嘎吱——咔!”

令人心碎的金属摩擦声。门,纹丝不动。从外面锁死了!或者被那无处不在的粘稠黑雾彻底封死了!

“不!开门!放我出去!” 我嘶吼着,拳头疯狂地砸在冰冷的合金门板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绝望像冰水灌顶。身后,那湿漉漉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伴随着一种低频的、令人内脏共振的嗡鸣。浓雾中,一个巨大、扭曲、由蠕动管道和闪烁金属碎片拼凑而成的轮廓,在疯狂闪烁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旁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油污的屏幕。它本该漆黑一片,此刻却突然亮起,滚动过一行冰冷、标准,却又透着极致嘲讽的俄语信息:

祝贺!新西伯利亚本季度生育率指标达成!

请继续为可持续的未来贡献力量!

虚假的捷报。猩红的字母像凝固的血,在油腻的屏幕上跳动。这冰冷的嘲讽像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我紧绷的神经。我背靠着冰冷的、纹丝不动的合金门,滑坐在地上,粘稠的黑雾立刻像贪婪的水蛭般包裹上来。巨大的、非人的阴影笼罩了我,那湿冷的、带着腐朽甜腥味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后颈。屏幕上那行刺目的猩红贺词,成了我意识陷入无边黑暗前看到的最后景象。米沙……柳德米拉……那些滚动的地狱图腾……它们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最终被粘稠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

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腐烂的甜味。我像一块沉入北冰洋底的石头,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重包裹。意识在深海中浮沉,耳边只有遥远而沉闷的嗡鸣,仿佛千万台机器在深渊里永无止境地咀嚼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一点微弱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皮。不是数据中心那病态的应急灯,是……灰白的天光?

我猛地睁开眼。

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躺在一堆冻得硬邦邦的工业垃圾上,背后是“普罗米修斯心智”数据中心那高耸的、布满污渍的冰冷外墙。我竟然在那扇该死的合金门外!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肮脏的雪末,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油腻冰冷的黑雾残留物,像一层恶心的薄膜粘在皮肤和外套上。数据中心沉重的大门紧闭着,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排风扇还在高处发出那永不停歇的、垂死般的低吼。城市上空的“集体叹息”浓雾似乎更厚重了,沉沉地压在头顶,让灰白的天光显得更加惨淡。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熟悉的、绝望的金属腥味和臭氧焦糊味。

米沙!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脑海。我挣扎着爬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顾不得身上的污秽和刺骨的冷,跌跌撞撞地冲向停在不远处的破旧拉达车。

家门虚掩着。我冲进去,心脏在喉咙口狂跳。

客厅里一片昏暗。柳德米拉蜷缩在沙发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脸色苍白得像窗外的雪,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不是米沙,而是一个破旧的、掉了漆的俄罗斯套娃,最外层那个咧着嘴笑的红脸蛋农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诡异。她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而惊惶,像受惊的兔子。

“安东?”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你回来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我身后,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什么“东西”跟着我进来。

“米沙呢?”我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声。

柳德米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抱着套娃的手臂收得更紧,指关节泛白。“在……在他房间。”她嘴唇哆嗦着,声音低如耳语,“他……他又那样了……一直没醒……嘴里……还在念……”

我冲进米沙的小房间。窗帘拉着,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米沙小小的身体陷在被子里,几乎看不出起伏。他闭着眼,脸色是一种不祥的灰白,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却连续不断的声音。那声音不是梦呓,更像某种……单调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复读:

“…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二进制。冰冷的,毫无生气的0和1的序列。像从他颅骨深处那个该死的“智慧火花”芯片里直接流泻出来的、本质的噪音。

我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机房屏幕上那些翻滚的、由尖叫人形和破碎摇篮构成的恐惧图腾——“pUStAYA_KoLYbEL”(空摇篮)——再次无比清晰地灼烧在我的视网膜上。米沙口中这串无意义的二进制噪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然插进我混乱的记忆之锁。

就在我滚出数据中心维修通道、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了!不是在这里,是在那片钢铁森林深处,在粘稠黑雾和巨大屏幕的压迫下,在那些非人脚步逼近的绝境里……有什么东西,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某个通风管道口,某个闪烁的指示灯旁……发出过极其微弱、几乎被警报和嗡鸣淹没的、完全相同的电子合成音!它在重复着这串该死的、冰冷的数字!

那不是故障噪音!

它是钥匙?是坐标?是……某种被绝望喂养的系统深处,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泄露出来的求生路径?还是更深、更黑暗的陷阱?

窗外,新西伯利亚科技城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在厚重的“集体叹息”浓雾中顽强地亮起。猩红的光穿透污浊的空气,将扭曲的字母投射在我家布满水汽的冰冷玻璃窗上,像一行行淌下的血泪:

智慧火花——点燃未来!

知识无痛,直达巅峰!

那红光,像极了数据中心里滚动虚假贺词屏幕的颜色。米沙口中冰冷的二进制低语,还在房间里单调地回响,与窗外霓虹的诱惑低吼交织在一起,冰冷彻骨。我站在儿子床边,站在重复噩梦的妻子身前,站在这个被“集体叹息”牢牢包裹的囚笼里,盯着玻璃上那行猩红的谎言,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根由全城绝望拧成的绞索,正带着冰冷的触感,无声无息地勒紧了我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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