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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雪炉三友同一气,旧殿四首争休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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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第一波冷风刮过北疆的干冷平原,从凉州一路南下,至此青州与凉州交界的无名山中。漫山遍野白皑皑一片,唯有山间木屋透出微微火光,一缕炊烟直上青天。

“痛快啊!”

屋外大雪漫天,屋子里却暖热如夏,烧得哔啵作响的柴堆上,一边铜壶煮酒,一边烤着鹿腿,两个男子敞开衣襟围炉斜躺,说不出的舒坦快美。此时这山间小屋里,满屋地上都是胡乱丢弃的空置酒坛,酒气氤氲蒸腾,若是不常饮酒的人进来,恐怕光闻酒味也要醉倒过去。

一身赤红云袍的夏侯翼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豹髯,紧接着又抓一碗,咕噜两声便见了底,似乎要把三十年没喝的酒一并补上。

“这三十年,辛苦你啦!”

黄易君一身单衣,满脸喝得通红。自从长安宫中大乱被救走,他离开最初的栖身洞穴之后,便在这猎户遗弃的山中木屋养伤。虽然还没能恢复到全盛之功,但也有五六成,打猎劈柴这些日常起居已经完全可以独自应付。

与老友久别重逢,他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送来的救命神丹,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夏侯翼看了看他手臂和衣襟口露出的白布,和夹杂在浓浓酒气中的药草味,满意得捋须大笑,说:“那可是遗憾得很呐!我本来还说想瞧瞧你哪个胳膊腿儿需要换的,我正好给你试试。傅霄寒那条膀子,就是老夫给接上的。”

“这……”

黄易君面色一僵,知这膀大腰圆、喜好动刀子的外科神医不是开玩笑。当年“葬龙手”傅霄寒投帖邀战,欲以一人身独战满中原,却因为轻敌被白诺城以心剑折断左臂。当年若不是他及时现身,傅霄寒或许已经丧命于飞仙关上,就连那条断臂都是他为傅霄寒寻回的。

面对老友的打趣,只得无奈地摇头低笑,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一向窝在医庐,不舍得出来。我以为是薛岳陪着他来,怎么这次把你给派来了?”

“哼,还不是解天机那老家伙逼得。”

夏侯翼火发冲天,鼻息重重一哼,瘪嘴道:“不久前,萧山景请我主理军中药材采办、主管医工之事,这暗地里的小心思,三岁小孩儿都能猜到。他们无非是想看看宫主到底受伤没受伤。我懒得理这些破事,索性说要来中原走走,让萧山景和解天机自己猜去。”

“还有呢?”

夏侯翼哈哈大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这第二件事嘛,自然也是为了那个叫白诺城的小子。当年咱们杀的长安陈氏几乎绝种灭户,傅霄寒人送‘葬龙手’的雅号,杀皇族最多就是他了。若要论烧死的最多,那自然是段九麟两口子。可奇怪的是,那短短两三日,中原各封城的陈氏皇族也都被陆续暗杀。虽说这些个烂账早就记在咱们头上,咱们也懒得辩驳,可咱都知道有些人却不是咱们杀的。”

说到此处,他原本惫懒随意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许多,身子前倾凑近些个,又问:“那个叫‘提灯人’的组织,你查的怎么样了?”

触及这个话题,黄易君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沉声道:“这个组织极度神秘,至今未能彻底查清。目前,我能确定的是,丘施公是其中一员,暗影楼的前任楼主戴相南和杀堂堂主齐鱼侯也可能曾是其中人员。”

“还有吗?”夏侯翼略感失望,又问。

“丘施公是李易的人,至少我查到的是,至于暗地里他有没有其他主子,我不敢确定。还有焦红夜,她也是李易的人。之前争夺神盟盟主之时,我对她发出邀请,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竟然一口应诺。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我诈伤跟踪她,发现她暗中去了长安,目的竟然是为了保护偷偷返回宫城的李易。”

“哦?李瘸子竟然在暗中招揽了这么多高手。这么说,‘提灯人’十有八九是李易暗中扶植的?”

“这……不好说。”

黄易居面露难色,斟酌些许后又道:“按理说,当年宫主杀入中原之时,李易还在宫中任职,虽然李皇后病故后,他与陈煜的关系略有疏远,但还没决裂。加上当时他才二十出头,更无实权。若说提前便谋划了这样的秘密组织,为日后起事准备,我觉得可能性是极低的。若一定要说是他的人,说是前李皇后暗中扶持,病故之前才交给他,反而可能性更大些。”

夏侯翼身子前倾,勾起一抹神秘浅笑,压低声音,问:“有没有可能是萧山景的?”

“武疆王府与扶幽宫盟谊甚坚,彼此信任、互相依仗,已有百余年,此前从未有过裂痕隔阂。所以,你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答错了,便等同于挑拨离间。不仅此刻的你,便是远在雾鹫峰的宫主都会怀疑,我已暗中投了李易或是仁宗,这才挑拨扶幽宫和武疆王府,以使借刀杀人之计。”

夏侯翼深得聂云煞信任,说话向来百无禁忌,可他不能。所以黄易君斟字酌句,审慎答道:“我只能告诉你,他们的首领,内部称为‘药师’,据说本领通天,无所不能。这还是丘施公为了招揽我才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至于这个‘药师’的真实身份是谁,高矮胖瘦,年龄几何,甚至是男是女,都无从得知,更不用说查出是谁在扶持。”

见夏侯翼似乎要接口,黄易君罕见的抬手止住,继续道:“我也曾想过先假装投诚,等进入那组织先查个一清二楚,好呈禀宫主;可阔别数十年,未得宫主首肯,我岂敢私自做主。这群人组织严密,行事古怪,万一他们再放出什么风声,教宫主和你们这些老兄弟误会我真的生出异心,那我岂非要死在自家人手里?”

夏侯翼原本还真有此疑问,为何黄易君不相机行事,既然对方投来邀请,便顺势加入查个一清二楚。可经此一说,便也体会了他的难处。见他字字真诚,毫不掩饰委婉,也觉他为了扶幽宫多年江湖流浪,岂只‘孤独’二字可说尽其中心酸委屈,便宽慰道:

“宫主一直很信任你,也一直记着对你的承诺。若非如此,那个叫顾惜颜的女人,早就死在海云边了。‘提灯人’,这群鬼东西还真是藏得深啊,查了这么久,就冒出一只老乌龟。”

“这是我的失职,等见到宫主,我会亲自向宫主请罪。不过你们这次来的确是最好的时候。如果诛杀陈氏皇族,让大周帝脉灭户绝嗣,是他们的任务,那么这个任务就还剩下最后一步没完成。”

黄易君剑眉微凝,看着杯中烈酒,眼中似烧出火来。“白诺城。只有杀了他,这个任务才算彻底完成。不管他们藏得有多深,这次一定会忍不住派人来。”

“不错。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第二和第三个目的。一杀白诺城,二查‘提灯人’。”

一道男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身裹厚实斗篷的男子带着满身风雪阔步进来。他反手闭上房门,将一捆柴火、几只野兔山鸡挂在门边的架子上,接着拉开斗篷,露出那张沉静如岩、历经风霜的凌厉轮廓,正是“葬龙手”傅霄寒。

“哎呀,来来来。酒烫得都能炖肉了。”夏侯翼忙撑起倒酒。

三人鼎足而坐,傅霄寒大口豪饮三碗,驱散满身寒气,接着面带怪笑得问:“可白诺城真是陈煜和夫人的骨肉么?不瞒你说,天底下第一个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是我,准确的说,这消息是我为了杀白诺城胡乱编的。”

此言一出,正如惊雷落地。黄易君震惊得目瞪口呆,与夏侯翼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显然对方也知道此事。一时竟然愣住,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巨大传言的源头竟然是眼前老友,半晌才回过神来,说:“这事我不曾查证,天底下也没多少人真正查证过,因为林浪夫当着全天下的面证实了他的身份。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是众人都一致认定出口无虚、一言九鼎的人物,恐怕林浪夫当列三甲之中。”

说着他又抬眼看着傅霄寒,反问道:“既然此说因你而起,难道后来宫里没查过?”

“自然查过。”

傅霄寒说:“我曾让韩子非去柳城暗中查访,包括那个叫‘烟雨楼’的妓院。可什么也没查到,后来我再派人去的时候,原本一些跟‘烟雨楼’稍微有些来往,跟当年的九流和那个名义上的疯娘有半点关系的,都失了踪。不知是被陈煜暗中处置,还是被什么有心人藏了起来。总之,如今再去柳城打听,已经寻不到半点痕迹。白关已经死了,夫人消失了三十年,这已经是一件永远无法验证真假的事情。可……”

他冷眼微凝,满面阴郁。“我见过他,你也见过,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陈煜或是夫人的影子。”

夏侯翼咧嘴怪笑。“别说咱们,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用屁股想也知道。天底下不该有那样巧合的事情。白关去救那该死的小野种,结果竟然机缘巧合遇到了真余孽。哼哼,老夫一辈子给人接臂换腿,就从来没遇到过两条一模一样的胳膊,哪怕一母同胎,孪生兄弟,细微之处也不一样。所以说,但凡所谓巧极之事,要么刻意为之,要么多半有诈。要不然,你也不需要把他断了的那根膀子找回来,随便找个该死的一刀砍了,换上就行了。”

“是啊。”傅霄寒叹道:“本以为不过是个最简单的借刀杀人之计,谁人想到竟闹出这天大的风波来,我一直懊悔不已,这才命韩子非在中原查访。谁知他一时贪上天一剑窟的传功神玉,据说是回宫途中被白诺城打落海里。总之,至今生死不明。这根线便也断了。前些日子我们把段新初派过来,一则为你打下手,二来也是让他寻访韩子非,顺便接替完成他未尽的任务。”

“若我没记错,韩子非尚不知我身份,不巧的是,我也没在中原碰到过他。在遇到小段之前,我最后一次听到韩子非的消息,还是他依仗轻功大闹破军关,把苏幼情和一城守军戏弄得无地自容。此后,便再没了半点消息。我想,若他还在人世,至少早该联系你们。照此推论的话,恐怕他已凶多吉少啦。”

黄易君本以为这话会让两人扼腕叹息,谁知傅霄寒立即摇头反驳:

“天底下能胜过他的人不少,可他一身高绝天下的轻功却无人能敌,便是打不过,逃命自保的本领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我宁愿相信他就跟你一样,是受了很重的伤,正躲在某个地方修养。”

“不错。”夏侯翼亦连连点头,接口道:“那小子的根骨是天下独一份的。若非是天公所赐,无法复刻,老夫早就给自己换一换了。而且那小子是个滑头,见势不对,便会第一时间开溜。定然还活着。”

虽然一直耳闻说韩子非的轻功孤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黄易君没亲眼见过,心中一直不大相信能孤绝到哪里去。但不管是二人真的对韩子非有极大信心,还是纯属自我安慰,黄易君都无意多言,便顺势说道:“好。待我伤势好些,便多加寻访。墨城那边怎么样?我来这之前,便发现城中的气氛格外凝重,守军的操演频繁了许多,又征调了许多粮食、柴火往城里运。”

傅霄寒点头道:“不错,袁詹青最近四处征调粮草,开凿水渠,又在城中挖掘水井,一副大战将至的阵势。至于前几日幽州军蠢蠢欲动的原因,我也打听到了,说是李易的首席军师客行南死在陈煜手中。不仅如此,还被人剖心挖肺,填以兽器,做成人rou珍馐,故意羞辱李长陵。”

“竟有此事?”一直待在中原的黄易君瞠目结舌,这个消息他之前从没听到过半点,可见封锁之严。略一沉思,立马追问:“是何时发生的?”

“据传是回程途中,陈煜急不可耐,本有意招揽,派了老泥鳅狄文英去做说客,没想到客行南拒不俯首,还说要闭口休禅,因而惹恼陈煜,故而丧命。”傅霄寒答道。

“回程途中……”夏侯翼掐指略算了算时间,脸上的震惊之色不仅分毫未减,甚至还平添了几分怒气。“那距今少说也有月余,为何咱们没探听到半点消息?”

情报消息的及时性至关重要,有时候甚至可以左右战局,此事在扶幽宫一向由上林院负责。夏侯翼作为上林院首座,觉得脸上无光实在情理之中。

傅霄寒无意责难挖苦,沉声说:“此事隐秘,便是在幽州,也无几人知晓。我料是李易下了严令,可不久前这个消息还是在幽州民间传开,后来再传入军中。客行南为李易效力十数年,在幽州军中素有威望,门生弟子也不少,故而引起轰动。探子回报说,这两日不仅幽州军中舆情汹涌,将士们纷纷请战,就连李易的贴身护卫厉南宫都因此数次急谏,大有要与陈煜开战之意。”

“李易是何态度?”夏侯翼问。

“哼!”傅霄寒冷冷一笑,语气中尽是不屑。“据说李易惊闻消息后,差点气死过去,至今仍卧病在床。又说是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想挥军东进,为客行南讨个公道,奈何被萧邢以死劝谏,才暂时作罢。而萧邢也因惹恼了李易,被贬职外放,短短一日之间便从统兵大将变成了小小羽林校尉,白日里教新兵驯马放箭,夜里给田覃放哨守营。”

夏侯翼皱着深红火眉,说:“传闻那萧邢年少成名,是军中少有青年将星,可与袁詹青一较高低,却被他如此折辱。可见李瘸子,若不是虚情假意,故意诈病卧床,收拢人心;便是傲慢至极,丝毫不容异建。”

“李易弃文从武,不比寻常莽夫,否者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声势地位。”

黄易君在中原待得最久,关于李易的传闻听得最多,了解最深,不以为对方是个因一幕僚生死便会贸然动兵的莽夫怒汉。“我猜他们主仆二人唱了一出双簧,至于卧床诈病纯属子虚乌有,拖延时间才是本来打算。他呀,是绝不会让别人坐山观虎斗的。便是真要打,也得把武疆王府拉进来,打一场三方逐鹿的大混战。”

“不管他怎么打算,此事若属实,与我们都大大有利。眼下当鼓风助火,撺掇两方先斗他妈个你死我活。”

夏侯翼眉目生光,不停搓着手,满脸的兴奋热烈,似乎跟台上动刀子一样热辣刺激。

“不错。我已命附近的探子,把消息散播出去。这时候,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就能引起一场大战。战事只要一开打,杀红了眼,就不是他李易和陈煜能控制的了。”傅霄寒亦是满脸得意。

“此事要传与天海城么?”黄易君问。

“稍后我会传信回宫中,让宫主定夺。对了——”

傅霄寒话锋一转,面色倏变,满脸肃然得问:“那把剑怎么样?是否锋利如旧,可曾被岁月名利所锈?要知道,上次宫主对他的考验,他并未通过。宫主本已考虑是弃是留,不过我在宫主面前替你说情,说他是你一手栽培,你算是他半个师傅。所以宫主命我务必当面听你说,要毁就要雷霆猛击,要留必须表露忠心。”

此话一出,夏侯翼原本递酒的手也僵在半空,也扭头看向黄易君,显然对此事他也一样在意。突然变得凝重严肃的氛围中,两人四目灼灼如火,黄易君重重点头,无比严肃的答道:“铸炼二十年,时时磨砺,好不容易宝剑锋成,宫主尽可放心。”

黄易君虽然说得自信满满、斩钉截铁,可傅霄寒充满狐疑的脸色显然不太相信,似乎对之前对方未曾通过考验而耿耿于怀,于是毫不客气地径直追问:“为何对上隐语,却遇人不留?”

“考验之事,此前我从不知情,此时不知如何作答。但我保证,下次见面,定问个缘由向宫主交代。这把宝剑,虽是宫主所赐,但却是我一手锤炼,若宝剑沾污弃节,我自会亲手毁去。可如今耗费十数年心血,好不容易名扬天下,能一窥龙庭,总不能因为一点疑虑便轻言毁弃,至少该听一听解释吧?”

见黄易君言辞虽激烈,却非无理强辩,且依旧格外笃定。傅霄寒与夏侯翼二人渐渐平息情绪,过了片刻,傅霄寒才问:

“既已得机得势,何时验锋试锐?以表忠心。”

“既然两位亲自来验,又逢天赐良机,便在不久后的蚩崖山中罢。”

黄易君举碗豪饮,落字如鼎。

“宝剑铸成,若不能杀敌饮血,便由我亲自毁去。不劳旁人动手。”

……

不知是初秋的日光毫无暖意,还是这座废宫因为人烟早绝而格外阴冷,即便裹了龙袍华服,又披着厚实披风,陈煜依旧觉得寒意透体。他微微抬头,看着宫殿上方那个羽羽如生的白玉雕龙,满脸凝重。

玉龙长有二三丈,龙身粗如澡盆,半只身子蜿蜒缠绕在漆金绘彩的粗大横梁上,两只后爪抓住横梁,利爪尖锐的样子似钩入木中。玉龙的前半身斜斜向下扑来,大若磨盘的龙首距离地面不过三四丈高。前爪向两侧伸展,张扬跋扈,龙口大张,瞳眸被日光照得泛着幽光。乍一看去,就像顷刻间要剥离身上玉皮,冲天而起似的。而这条一体雕成、栩栩如生的飞龙便是这座宫殿最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地方,这是太初宫。

太初宫是大周迁都于此而修筑的第一座宫殿,其他宫殿皆是此后经过数代君王徐徐建成。

时过境迁,随着大政殿、甘泉宫、宗灵殿……这些更雄伟巍峨、更华丽奢贵宫殿的建成,这座已经显得十分寒酸的太初宫便逐渐废弃。

如今之所以还能为世人所记,所赖有两点。其一,国家方立之时,平乱治匪的急迫度远高于民政,自大周二府制开始,此处便是奉节堂议兵之所在,可说这里是整个大周前一百多年里最重要的军机机构。许多平定余乱的军令都从这里发出。其二便是那个流传更广的“玉宫显圣”的传说。

据说那是在二百年多年前,在这个因裁撤奉节堂而早已被废弃的已经有些低矮破旧的太初宫中,那口作为奉节使的御赐印剑中的宝剑,一直平平稳稳的被悬挂在龙口之中。可在一个无风无雨更无焦雷闪电的平凡之夜,宝剑突然化作一头蛟龙,冲破太初宫穹顶,飞上夜空盘旋回游,龙吟长啸。

此事不仅被当年的公主嫔妃和宫女太监亲眼所见,便是住在皇宫附近的许多百姓也亲眼瞧见了。各个言辞凿凿,所目睹的景象也都互相印证,毫厘无差。所以,“玉宫显圣”或是“太初宫显圣”是整个大周六百年历史中,少有的被许多人同时目睹的显圣奇事,与那些远古的不知几千几万年的神话传说比起来,要靠谱真切许多。

清冷的玉砖上,大周仁宗皇帝的倒影并不孤独。殷泗立身丈许之外,见陈煜一直仰头看着口中空空的玉龙发呆,不知他是在回味六百年大周的悠悠长史,还是在追忆那个最后一位持有化龙宝剑的故人——林浪夫。

殷泗没有打扰,直到槐荣的唱名声远远传来:“西府大卿周元弼,中书令李度,奉旨觐见。”

“宣。”

周元弼和李度并肩而入。

作为一名合格的臣子,多数时候是不需要等到主君明言,便能通过召见的时间、地点和列席同僚的品级、派系这些细节,就推论出主君要下什么旨意。何况是在极富明确意义的太初宫,又看到殷泗早已提前在此。不需要对视交换目光,他们就知道了,那个文武百官,甚至全天下都谈论了很久的事情要宣布了。

陛下要让刚出铜牢就一步登天的殷季斋再进一步,执领奉节堂,从此恢复二府制,制衡周元弼。中书令李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贯的沉静淡然,那种清汤寡水看不出半点人味的淡。而看似本来该有些不悦的周元弼,反而步履轻快,好像即将要封赏的是自己一般。

“参加陛下!”

年老的君王转过身来,直入主题,说:“诸位爱卿。朕今日召见,只有一件事。上次咱们在寿山上商定的重开‘奉节堂’之事,朕命诸位审慎考量,距今也有月余。今日朕想听听诸位对这位‘奉节使’的人选有何想法?诸位都是朕的心腹肱骨,朝廷的砥柱栋梁,该知道此事关乎国政根本,诸位当如狄卿举荐杜犀岷一般,不可拘泥亲仇,务必以国事为先。”

从陈煜回到宫中,便拉着殷泗在太初宫没日没夜的商量。今日之所谓商议,不过是个走过场的无聊戏码。先是李度举荐殷泗,而后周元弼演一出同僚和睦,‘舍他其谁’的再荐,做个顺水人情。殷泗再来个临危受命,便速速了结,各自回家吃饭喝酒或是摔碗骂娘。奈何陈煜的目光刚刚看向年轻又懂事的中书令,还未及开口,周元弼竟然跳脱剧本率先抢口,躬身道:

“回禀陛下,臣恐李中书和殷大夫先抢了臣心中的人选,便先让臣说吧。”

在场之人,无不微微一震,对一向知情识趣、洞察先机的周大卿这突然的莽撞所惊讶。

陈煜勉强笑道:“朕也有此意。”

“谢陛下。”

周元弼语调平缓,说得不疾不徐。

“诚如陛下所言,‘奉节使’任命关乎国政根本。奉节堂有‘缜密忠勇,舍身奉节’之八字精义,臣以为,‘奉节使’的人选也当有八字首则,那便是‘忠心不二,万无一失’。便览当今天下,虽在陛下圣明治理下,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却也有李易与萧山景二人因拥兵自重而失臣节、背主君。奉节使总领天下兵马,绝不可再假于旁人之手。臣心中有一人选,可保万无一失,可保江山永固。”

“哦?爱卿所荐何人?”

周元弼挺胸昂首,拔高声音,朗朗道:“微臣所荐,此时就在宫城之中,正是太子殿下。殿下文武全才,又值壮年,当为陛下分忧。”

不管殷泗还是李度,亦或是陈煜,心中无不咯噔一下。“今日周元弼是真傻还是假傻,别人不知道便罢了,他可是明知真太子在外头闯祸,宫里这个不过是个傀儡摆设,竟然当众说出这等匪夷所思的话来。不仅没拍到陈煜的马屁,反而像是刻意羞辱自家君主似得。”

陈煜本就为白诺城逃出帝窟,在江湖上惹出天大风波而头疼不已,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脸色难看至极,好不容易压下怒火,才随便找个理由,道:

“爱卿忠直,可谓群臣之表。不过……正如爱卿所言,奉节使节制天下兵马,事关社稷。太子虽贤,但从未履职军中,如此重担,恐难以胜任。”

周元弼就像看不出陈煜隐藏的怒火似得,立马又说:

“自古贤臣名将,都不是生来便腹有诗书、遍识兵法,无不是历经挫折考验,方磨砺出真金。太子乃天赐大才,聪慧勤勉,陛下当有信心才是。另外臣这建议,有两重考虑,请陛下看看是否在理。若让殿下主理奉节堂,一则可辟天下无羁荒诞之谣,二则亦不违历代先帝裁撤奉节堂之忧心之源。”

周元弼察言观色,见陈煜似乎若有所思,心中暗喜。他自然不会以为是一翻说辞说动了年老的仁宗皇帝,真正让对方陷入深思的是最后那一句‘忧心之源’。

外海萧氏之患已有数代,抛下这个不说,可李长陵之患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当年李长陵与陈煜的关系是何其亲密无间啊,否者也不会有同乘一撵,舍身护驾的事情来。可最后怎么样?李易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如今朝廷政令已不入幽州地界,二人早已势同水火。既然李易能反,又如何断定殷泗不会?谁知道那个持剑断玺的殷季斋会不会突然又变回来?

更麻烦的是,“奉节使”节制天下兵马,手中权柄之重,麾下军士之多,更胜于李萧二人。三者比起来,李易隔着青州山脉,苦寒北疆;萧山景更是隔着茫茫大海,若无足够的舟舰粮草,便是积攒了百万雄师也无险可言。可奉节使却不一样,他就在卧榻肘腋,一旦奉节使再生出反叛之心,大周土崩瓦解,就在旦夕之间。

年老的仁宗皇帝,再次犹豫多疑起来,亦如扶幽宫之乱后的那段时间,谁也信不过,只是今日隐藏的更深了一些。

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周元弼,用余光看了一眼面色明显阴沉了许多的殷泗,忙继续说道:

“至于陛下忧心太子年轻,无有军中履历之难,这也好办。臣建议,陛下可封殷大夫和公昭老将军领职副使之位。殷大夫学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公昭将军统兵多年,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二位一文一武,共同辅佐太子,陛下当不必忧心。”

陈煜背负双手,转身微微抬头,再次看着那一条栩栩如生的玉龙。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才转过身来,却直接饶过李度,看向殷泗,忽然笑问:“季斋,你以为如何?”

殷泗何许人也?从陈煜绕过李度,便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决断。甚至连陈煜回头看着玉龙,他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不是一条玉龙,是和李长陵一样,一个曾经称兄道弟,最后却彻底决裂的旧人——太白剑圣林浪夫。所以,还有什么好以为的?他问李度,李度还可以举荐自己。他直接问自己,自己还能自荐不成?

“陈景成啊……陈景成,三十年呐,你还是没变!”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不着半点痕迹,三十年的水牢让再尖锐的石头,也磨平了棱角。他也淡淡一笑,拱手道:“周大卿之言,句句在理,臣附议。臣也认为,‘奉节使’一职当由太子担任。至于副使之职,若陛下信任,臣必鞠躬尽瘁,与公昭将军一道辅助好太子殿下。”

“李中书?”陈煜含笑看向最后一人。

将整个事情的转折剧变都看在眼中的李度,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练,脸上不留半点痕迹,也淡笑着点头道:“臣也附议。”

“好啦,既然事情定了,明日早朝,朕就会宣布。”

陈煜话锋一转,又说:“接下来,咱们谈另一件事。近来民间有传闻,说有人假冒太子,在武林中兴风作浪,还约了渡明渊的叶郎雪,要在什么蚩崖山一决生死。朕想听听诸位爱卿对此事的看法。”

虽然不曾言明,可这几人谁不知道真假太子之事,只是都料定了陈煜会派秦夜或是叶郎雪等人暗中处理,没想到他竟然摆上台面来讲。

李度顾忌主君颜面,率先开口:“升斗小民,江湖莽夫,陛下不必挂心。只需着令州郡,派当地衙门依法缉拿即可,若是对方武力抗拒,衙门可请叶郎雪盟主援手。”

周元弼说:“臣以为,若是普通犯案,李中书之言确实在理。但事关太子名声,不可轻视。臣建议,在郡府衙门发榜文缉拿之外,还应命杀神军协同援手,将蚩崖山一带围控。一则可防犯人走脱,二则可震慑那些企图借机栽赃太子、诋訾储君名声的江湖莽夫。”

“季斋,未来你可是太子的半个师傅了,你意下如何?”

殷泗岂不知陈煜将这尴尬事情摆上台面的算盘。他是想通过分析众人对这事情的想法,借此推论有没有人企图私下暗害或者控制白诺城。李度为了顾忌陈煜的颜面而答错了话,周元弼却直接搬出杀神军围山,彻底摆脱了怀疑。

他假装斟酌片刻,皱着眉头道:“冒充太子之事,在江湖中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虽然前些日子镇压了许多,没想到近日又谣言再起。臣也赞同周大卿调动杀神军之建议,此次务必将冒名栽赃的狂徒活捉回京,仔细盘问,好一并查出其党羽巢穴。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根除这块心头病。”

李度心头一跳,暗叫失算,忙接口道:“俗话说,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二位大人一语中的,臣仔细一想,亦觉所言有理。污蔑衣冠已为重罪,何况是储君太子。臣建议,请公昭将军从青州就近调一支劲旅,最好携带一批‘穿云阳戢’,以备不时之需。若遇到那些个不开眼的江湖莽夫,正好一并处置,以振朝廷之威。”

“好好好,朕与诸位爱卿的想法可说不谋而合,既然如此,便照此办理吧。”

陈煜心满意足的抚掌叫好,这才下逐客令。

……

富贵繁华的帝都长安,最热闹最富贵的街区,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却有一条圆滚滚的黑影从小河边的墙洞里钻了出来。浑身遮得严实的黑衣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蹑手蹑脚的登上一只刚好划来的乌篷小船。待进的船舱,那人连忙扯下斗篷,露出一张虽然上了年岁但仍然富养白皙的圆脸。

竟然是当今大周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天下第二的西府大卿周元弼。

钻水渠狗洞,攀树爬墙的是什么人?若不是顽皮耍闹的小子,便是些窃玉偷香的花花公子。谁能想到年过半百、权倾天下的周大卿也有钻洞子的一天。

重重玄布将不起眼的小船遮得严严实实,便是在初秋的凉夜,船内也叫人闷热难挡。但是即便如此,周元弼也要深夜起行,去见一个人。

会面之地却不是在人迹罕至的废港淤河,而是在一个极端热闹,甚至可说是人声鼎沸、说话靠吼的街区,一座桥洞之下。

两艘乌篷船迎面贴近,然后纷纷插上竹竿,定在桥下。两艘小船相贴近的帘子同时掀开,一边是周元弼,一边是散花楼的楼主杜隐。

“四日后,蚩崖山,恶鬼涧,让他死!”

各色热闹嘈杂声中,周元弼尽量说得清晰,简简单单,十二个字。时间、地方、任务尽都有了。各个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杜隐面色倏变,却一如既往的低声应诺,从不问为什么。“那就不能从‘锦鳞结’里派人了。”

“不错。”周元弼点点头,低声吩咐道:“不能用城里的人,甚至不能查到跟你有任何关系。这些年在外面养了那么久,该是连本带利一起用上的时候了。”

“遵命。”

“还有。”

周元弼抹去满头热汗,又凑近些,几乎贴着耳边吩咐道:“这次会调杀神军去,你安排第二队人在外头守着,隔远些,不要与他们接触。派出去的人,要么死在里面,要么死在外面。总之,绝不能活着离开青州。”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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