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孟菲斯的包机在万米高空的平流层中安静地飞行着。
引擎的嗡鸣声形成了一道恒定的背景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机舱内每一种细微的情绪。空气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从悬崖边上爬回来的、夹杂着疲惫与后怕的沉静。
老将们大多闭目养神，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而那些年轻的面孔，则在用各自的方式消化着这场奇怪的胜利。他们赢了，但赢得如此狼狈，赢得如此侥幸。他们是胜利者，却感觉自己更像是被英雄们从战场上拖回来的幸存者。
王宇航没有休息。
他的目光，穿越大半个机舱，落在了那个独自坐在窗边角落里的瘦长身影上。
凯文·杜兰特。
他戴着一副巨大的头戴式耳机，仿佛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但他并没有在听音乐，王宇航知道，因为那播放器甚至没有亮起屏幕。他只是把头靠在冰冷的舷窗上，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墨汁般的夜空，夜色倒映在他空洞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别人眼中，这是一个在赛点战中发挥失常、内心正在经受煎熬的新秀。
但在王宇航眼中，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跨越了时空的、正在与未来重叠的灵魂。
王宇航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故事线。
他想起了那个未来的凯文·杜兰特。那个手握数个得分王、常规赛mVp、总冠军和FmVp，被公认为历史级别得分机器的男人。一个在篮球场上，几乎拥有了一切荣誉的成功者。
但同时，王宇航也想起了另一面。
他想起了那个会在深夜，用自己的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与球迷进行激烈对线的杜兰特；想起了那个被媒体曝出，用“小号（burner Account）”伪装成路人，去维护自己、攻击前队友和教练的杜兰特；想起了那个在功成名就之后，却依然会因为外界的一句批评而耿耿于怀，眼神敏感又脆弱的杜兰特。
他拥有着死神一般冷酷的球技，却包裹着一颗极其敏感、渴望被认可、又极度惧怕被否定的心脏。
他像一个把自己关在城堡里的国王，渴望听到窗外民众的赞美，却又对任何一点非议都充满恐惧。为了保护自己，他甚至会偷偷换上平民的衣服，溜出城堡，混在人群里为自己辩护。
这是一种强大的、与脆弱的、极其矛盾的结合体。
而在王宇航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里，无数球迷和专家都在试图分析这种矛盾性格的根源。有人说是因为他的童年，有人说是因为他颠沛流离的篮球生涯。
但此刻，看着窗边这个只有20岁的、迷茫而脆弱的年轻人，王宇航忽然有了一种明悟。
或许，一切的根源，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从他第一次以球队王牌的身份，站上季后赛这种万众瞩目的舞台；从他第一次在关键时刻，投失了那记可以决定一切的绝杀；从他第一次在球队最需要他的时候，交出了一份8投0中，一分未得的答卷……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辜负”。辜负了教练的信任，辜负了队友的拼搏，辜负了全城球迷的期待。
这种感觉，对于一个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被赞美和掌声包围的年轻人来说，是毁灭性的。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如果历史按照原有的轨迹发展，今晚的杜兰特，或许会在无尽的自责和外界的批评声中，开始为自己的内心，砌上第一块防御的砖墙。他会变得越来越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会开始在网络世界里，寻找那些支持他的声音来寻求慰藉，同时对那些批评他的言论进行反击。
久而久之，这面墙会越砌越高，最终变成一座将他自己困在里面的、敏感而孤独的监牢。
他每一次的转会，每一次的选择，每一次面对媒体的发言，都会不自觉地受到这座“监牢”的影响。他终其一生，可能都在与外界的眼光作战，而不是享受篮球本身。
王宇航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自己这只无意中闯入这个时代的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球队的战绩，改变了王朝的归属，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那么，自己是否也能改变这个天才的宿命？
是否能在他为自己砌起第一块心墙之前，就将它推倒？
王宇航站起身，缓步走到了杜兰特的身边，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杜兰特显然没有料到主教练会过来，他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摘下了耳机，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教练……”
王宇航没有看他，而是和他一样，望向窗外的夜空。
“我执教过很多伟大的球员，”王宇航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雷·阿伦，杰拉德·华莱士，他们都是全明星。但我可以告诉你，凯文，你的天赋，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
杜兰特愣住了，他没想到教练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所以，”王宇航话锋一转，终于将目光投向他，“我无法理解，一个拥有如此天赋的球员，为什么会在场上，把自己的价值，完全寄托于篮球是否能投进篮筐之上。”
杜兰特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声音艰涩地说道：“对不起，教练……我搞砸了。我让所有人失望了。”
“你确实搞砸了。”王宇航的回答，直接而又尖锐，完全没有安慰的意思，“但你搞砸的，不是那些投篮。你搞砸的，是你作为这支球队领袖的职责。”
杜兰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王宇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凯文，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得分手’，还是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胜利者’？”
“这……有什么区别吗？”杜兰特下意识地反问。
“当然有。”王宇航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个‘得分手’，他的快乐和价值，来源于他自己得了多少分，投篮有多准。当他投进时，他是英雄；当他投不进时，他就是罪人。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和那个篮筐。”
“而一个‘胜利者’，他的价值，来源于球队是否能赢球。当他手感火热时，他会用得分杀死比赛。当他手感冰冷时，他会用防守、用传球、用跑动、用他对队友的信任，去帮助球队获胜。他的世界里，有他的队友，有整个球场。”
王宇航指了指机舱前排的科沃尔。
“今晚，凯尔·科沃尔拯救了我们。你觉得他的天赋比你高吗？不。但今晚，他是一个比你更出色的‘胜利者’。因为当球队需要他的时候，他站了出来。而当球队需要你用别的方式——比如防守、比如为队友做嫁衣来帮助球队时，你却沉浸在自己投不进球的沮丧里，消失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杜兰特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凯文，”王宇航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多了一丝语重心长，“如果你把自己的全部价值，都和你的投篮命中率捆绑在一起，那么你未来的篮球生涯，将会是一座你自己亲手建造的监狱。每一次投失，都会是砌起这堵墙的一块砖。你会开始惧怕失败，你会变得无比在意媒体怎么写你，球迷怎么骂你。你会迷失在这些噪音里，忘了你最初为什么而打球。”
“我不需要你成为一个每场得50分的得分手。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逆境中，相信队友，做出正确决策的领袖。我需要的，是一个‘胜利者’。”
王宇航站起身，准备离开。
“回到孟菲斯后，我要你去做一件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兰特，“去找到凯尔·科沃尔，真诚地谢谢他。不是谢谢他帮你赢得了比赛，而是谢谢他，向你展示了当一个王牌手感冰冷时，应该如何去赢得一场季后赛。”
说完，王宇航便转身离去，留下杜兰特一个人，在座位上怔怔地发呆。
“得分手，还是胜利者……”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看着舷窗上自己那张模糊而苍白的倒影，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窗外的夜空依旧深邃，但这一次，他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光。
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至于能否改变风暴的方向，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至少，改变的种子，已经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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