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从睡眠舱出来时，脖颈后方仍残留着浅淡的舱体压痕。
日照透过走廊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有些发皱的白色囚服上。
空气循环系统运转的嗡鸣夹杂着远处机械臂运作的轻响，让这个本该寂静的楼层始终裹着一层工业化的白噪音。
他停在走廊拐角的自动贩卖机前。
目光盯着贩卖机的货架陈列：能量胶、纳米维生素水、果汁……
他的目光落在那瓶柠檬茶上，但没伸手操作屏幕。
姜晴从拐角转出来时，手里还捏着一份电子体检报告。
她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于白的背影上。
他站在那里太久，久到贩卖机的屏幕已经自动暗下去一半，只剩柠檬茶的图标还浮在幽蓝的光里，像是某种信号。
“你突然申请全身扫描？”姜晴停顿一下，最终还是出言打断于白的思绪，“睡眠舱的例行检查上周才做过……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姜晴看着他许久未动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贩卖机的蓝光在他肩头描出一层冷色的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被短暂搁置的标本——静默，但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紧绷感。
“想喝什么？”她上前一步，侧身站在他旁边，指甲轻轻敲了敲贩卖机的触屏，唤醒休眠的界面。
“我帮你刷。”她的身份卡就挂在左胸口袋的夹子上，磁条边缘有些磨损——这张卡能刷开实验室九成以上的权限门，买一罐饮料自然更不在话下。
见于白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姜晴盯着他沉默的侧脸，呼吸微微顿了一下。
……什么都不说是吧！
机器屏幕的光线在她的镜片上镀了一层淡蓝色，她忽然抬手，指尖在触控面板上快速滑动——
啪啪啪啪——
每一下都带着某种刻意的力道。
“滴”、“滴”、“滴”——身份验证的无情提示音接连响起。
贩卖机内部传来机械齿轮转动的嗡鸣，货架上的饮料一瓶接一瓶被推落，砸在取货槽里。
能量胶、纳米维生素水、果汁——全都滚了下来，堆叠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然后又是下一轮。
“还是不说是吧……”她的声音低低的，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可手上的动作没停。
柠檬茶、碳酸水、调味咖啡——罐装饮料掉落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引得不远处一个巡逻机器人顿住脚步，光学镜头闪烁两下，似乎在判断是不是机器故障。
取货槽很快堆满，饮料溢出来，滚落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直到——
啪！
最后一声响动后，贩卖机发出轻微的电子音：【库存不足 \/ 请等待补货】。
于白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瞳孔在冷光下微微收缩，像是刚从某种漫长的解析中脱离。
脸色疑惑和惊讶交织，仿佛被她突如其来的操作所吓到。
他看着满地散落的饮料，又看了眼姜晴紧抿的嘴唇——她很少这样不理智，至少在工作状态下从未有过。
“……你在做什么？”他问。
姜晴的手指还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微微发颤。
她低头盯着自己过度操作的记录，身份卡的后台大概已经在某个管理员的终端弹出了异常消费警报。
“你呢？”她反问，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空气循环系统的白噪音里，“又在想什么？”
走廊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自动贩卖机的散热扇发出轻微的嗡鸣。
巡逻机器人终于判定此处没有故障，转动履带缓缓离开，红色的指示灯在拐角处一闪而逝。
于白弯腰，从散落的饮料中精准地捡起一瓶柠檬茶——就是最初他盯着的那一款。
铝制罐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触感冰凉。
“我的体检报告……确实没有任何异常？”他突然问，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姜晴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没有。”她快速回答，指尖无意识地绞住制服下摆，“神经系统、代谢指标、激素水平……全部在标准阈值内。睡眠舱同步率98.2%，甚至优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发现于白的表情变了——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某种更晦暗的、近乎失望的神色。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饮料罐上的生产批号，金属的冷意似乎顺着指尖渗进皮肤里。
姜晴的心跳突然快了两拍：“你……难道很希望检查出异常？”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她看见于白点了点头，动作很慢，却很坚定。
\"我确实希望...\"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哪怕能找到一个参数异常也好。\"
\"这样我就可以告诉自己...\"于白突然扯出一个苦笑，\"可能是同步率超标，或者是神经递质紊乱，再不然就是...有什么人在我身体里动过什么手脚，自己才被栽赃入狱。人总要给自己一些盼头、给一点调查的线头，哪怕一点也好，我也好打起精神来继续追查。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姜晴思考了一下：“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可以靠着诺瓦的力量、或者通过侧写师这个身份来得到减刑，甚至做出重大贡献而被释放呢？或许，成为杀意侧写师是你命运的转机？你总是太执着‘无罪释放’，这条路注定是辛苦甚至绝望的，但如果你接受另外一条道路，你现在会更加轻松也说不定呢？”
其实姜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旁观者，她只看到于白执着的这条路实在是太“苦”了……燃起希望、破灭、再燃起希望、再破灭……
以于白的能力，他如果一旦接受“退而求其次”，答应一辈子为诺瓦服务，那他能得到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至少怎么样都比现在这种“身体上清苦、精神上绝望”的生活强不知道多少吧？
荣华富贵勿近他身、勿扰他道心，一直被困在“无罪释放”这条极窄之路里，于白最终能走到“对岸”吗？
于白一开始还稍显失落，但是听到姜晴的话后，又反而恢复了一点往常的淡然，
“假如接受现实、认下罪行就能享尽奢靡，那么罪恶也只是同流合污者的投名状罢了。这不是我追求和认可的东西。”
姜晴的话他听进去了，顺着她的意思想一想，于白还是认清了现实，不是认清“答应诺瓦”的现实，而是再次认清自己的内心，无论多困难，他依然会选择“求尽本心”这个结局，他会一直朝着“无罪释放”这条路一直走到自己所能到达的尽头。
他的眼神渐渐清明，像是从漫长的思考中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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