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砚清这些年来听明渊讲过许多姜家从前的事情，姜家立德以仁善，秉性纯良。
此刻他才是深切的体会到，明明要死的就是姜玉瑶，她此刻都能编个故事出来安慰自己，就怕自己过不去。
鹤砚清哭得颤抖，一直绷紧了牙关：“那…那你等着朕一起走不好吗？”
姜玉瑶道：“菩萨说，时候到了，我就得回去了。”
她瞳孔开始渐渐放大，眼前彩色景象，开始变得飘忽与黑白。
姜玉瑶侧了侧身子，看着鹤砚清哭得全是眼泪的面颊，努力，甚至是费力的抬起手想为他拭去泪痕：
“别哭，我会心，我……会……心疼……”
那手悬停在半空之中，尚未触及他鹤砚清的下巴便垂落了下去。
鹤砚清面颊上滚落的泪重重的砸在姜玉瑶冰凉的手背上，晕开一朵朵冰凉的水花来。
大元天晟帝长宁五年，皇后姜氏，薨。
天晟帝罢朝七日，天地银装素裹，漫漫雪色。
姜皇后走在一个风雪呼啸的夜里，在鹤砚清怀里落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在人间体味过真切冷暖的男子抱着妻子已经冷掉的身体，孤寂的坐在床边，凭谁也无法叫醒他。
这一年，大元盛世开启。所有人都在城门之下欢呼新年的到来，放着烟花，整座上京城都被绚烂焰火给点亮了。
这焰火本是给姜玉瑶准备的，可她一眼都没看见。
千家万户都在庆贺团圆的日子里，这个男人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妻子。
泼天的悲伤来临之际，帝王没有撕心裂肺的狂吼，只有静默坐在床边，不肯撒手的固执与沉默。
明渊从外走进来：
“皇上，容臣为皇后娘娘念一段大悲咒，好生超度了她。
缘起缘灭终有时，皇上也需要懂得放下，莫生执念。”
鹤砚清缓缓侧眸看着他：“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明渊双手合十，面色平静：“臣还有皇后娘娘交代的任务在身，不敢悲恸大哭。”
明渊双膝跪地将一封遗书呈上：
“皇后娘娘遗言，太子年满八岁后，为其去掉姜姓，更为鹤氏。
皇上，娘娘这么做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将来稳固一些，毕竟做父母的也不能照看孩子一生。
姓鹤，能让太子殿下将来的路好走一些。”
鹤砚清眼带厉色，冷道：“你可知更换姓氏后，姜家就绝后了！”
明渊的心软了半分，有些触动，皇帝此刻是真的在乎姜玉瑶的一切。
只是这些话姜玉瑶一早就准备好了，明渊按照姜玉瑶的意思将这些话都说出来：
“皇后娘娘已经释怀了，那都是过去的党争恩怨。
现在我们要看向未来，要为活着的人谋求利益。
太子还小，尚未到接触朝政的年纪，尚是感觉不到。
可将来一旦做了监国储君，身后没有家族抵靠，又被鹤氏皇族仇恨。
皇上，这可是您跟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啊，您能保护他一辈子吗？
再有，娘娘也不愿用过去的事情让皇上您受家族指摘，她知道您一生走来不易。”
鹤砚清眼泪在眸眶里再次晕开，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姜玉瑶啊姜玉瑶……”
明渊看着鹤砚清怀里的姜玉瑶，眸眶也红了，语声开始哽咽起来：
“娘娘到死都爱着皇上与太子殿下，皇上，此生是修得大圆满了。”
鹤砚清毫无生气的立在原地，语声沙哑道：
“那朕总得给点什么，若是改姓那才是什么都没给过。”
明渊守在皇帝的床前道：
“皇上，这么多年过去，您总算明白一个道理。爱是常觉亏欠，这才是爱。”
十四日后，皇后灵柩迁去帝陵下葬。
天晟帝乘马送葬，走在前沿，一身白衣，融于滚滚风雪之中。
这十四日里，皇帝只是沉默寡言，不吃不睡，人极快的消瘦。
送葬入殡一事结束后，上朝的第一天，皇帝在龙椅边缘的台阶上身子直直栽了下来。
明渊亲眼看见皇帝的头碰到那龙头，被砸得头破血流。
绷了十来日的他，终于在姜玉瑶的棺椁下葬帝陵那一刻崩溃掉。
他亲眼看见姜玉瑶的尸身落于棺椁之内，那帝陵石门一关时，那时刻才是像极了阴阳永隔，鹤砚清那时才真的崩溃起来。
两眼猩红的站在石门之前，他彻底的失去了她。
鹤砚清躺在床上，仿佛看见了姜玉瑶这五年来对他做的所有事情。
她温柔明媚，在深夜宽慰他从前心口的裂痕，用这五年的岁月渐渐在他身上编织了一张名为爱意的盔甲，实为软肋的华袍。
她也把鹤砚清变得温柔，像个正常的男人，可以感知欢乐与幸福。
姜玉瑶说鹤砚清此生已经修得大圆满，鹤砚清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给她，也没偿还给姜家。
姜令熙守在自己父皇的床前，小手拉着自己父皇的手：
“父皇，师父给了儿臣一封信，是母后留给儿臣的信。
母后说，父皇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定会很消沉，但儿臣不能消沉。
儿臣天光初见时出殿门习武，一个时辰后，归来早读。
用完早膳后，就去听老师讲课。
儿臣不会懈怠，儿臣不让母后失望。
父皇，母后还说，让儿臣照顾好父皇，日日都陪伴您，不让你心里只剩下苦涩。”
鹤砚清听见这些话只觉自己的心碎裂一地，姜玉瑶居然让孩子来照顾他，来哄他。
从前，他不觉姜玉瑶这么细致的深爱他的。
为什么爱意会在人死以后，变得那样的浓烈。
为什么人会在真的失去以后，过往点点滴滴都会鲜明深刻起来？
鹤砚清嘘声说着：“熙儿，父皇不会倒下，你还小，父皇自然不能就这样撒手人寰。”
明渊在一边瞪了瞪眼，皇帝方才那句话，莫不是有死意，幸好还有个孩子在这儿。
明渊抱着姜令熙离开乾元宫寝殿，顺便说道：
“额角上的疤太深太深，皇上这辈子都会带着这个疤痕了。”
鹤砚清躺在龙床上，看着空寂的龙床，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自己痛处，是真的要带一辈子了。
他觉得挺好，至少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过。
而此刻，他恨不得冲去地府，将姜玉瑶给夺回来。
此时此刻的帝王，只觉是人生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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