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沉默的。
索命从林子里带回来几段野山药,在篝火边烤得外皮焦黑,内里软糯。
吃着虽然没什么滋味,但足以填饱肚子。
吴小姐小口小口地吃了半截,便起身钻进了嘎雄用枝叶匆匆搭成,只能勉强遮风挡露的简陋窝棚里。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铺展衣物和辗转反侧的声音,显然,在这样陌生的深山野岭,她也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
葵青盘膝坐在篝火旁,目光沉静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他偶尔添一两根柴,让火势保持稳定,既能驱散寒意和湿气,也能威慑可能靠近的野兽。
他的耳朵,却始终敏锐地捕捉着窝棚里的动静,以及更远处山林夜晚的各种声响。
嘎雄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手里还拿着最后两截用竹棍串起来的山药,翻来覆去地烤着,似乎并不急着吃,更像是在借这个动作排遣内心的不安和茫然。
两条土狗依偎在他脚边,耳朵偶尔抖动一下,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看样子是睡了,但眼睛半睁着,始终保持着警惕。
索命则直接仰面躺在火堆旁不远处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扯来的草棍。
他没有看火,也没有看同伴,只是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他的眼神很空洞,像是在看星星,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篝火的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让身体和意识在疲惫与警惕之间,找到一个暂时的、虚假的平衡点。
没人说话。
只有木柴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山林深处永不停歇的、不知名的虫鸣鸟叫,以及夜风吹过树梢时带起的、如叹息般的呜咽。
时间,就在这片沉滞而紧绷的寂静中,随着篝火的跳动,悄然流逝。
第一夜,就在这种相安无事却又暗流涌动的等待中,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间还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一行人便已收拾妥当。
吴小姐钻出窝棚,眼圈有些发青,但眼神里的急切比昨日更盛。
她催促着,说。
“该出发了。”
葵青用土掩埋了残留的篝火,索命检查了随身装备,嘎雄默默叫回了在附近撒尿的土狗。
追踪继续。
葵青再次展现出他惊人的追踪能力。
画皮鬼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追踪,所以一路上也没有刻意隐匿行踪,种种痕迹,种种细节,都成了指向他逃亡方向的箭头。
一行人随着这些细微的线索,在密林中艰难穿行。
渐渐的,地势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脚下的路不再是平坦的谷地或缓坡,而是变得越来越崎岖陡峭。
他们似乎正在接二连三的攀爬一座又一座的山。
树木的种类也在悄然改变,之前常见的阔叶林渐渐被更多的针叶林和低矮的灌木取代,空气也越发清冷。
走到第二天下午,日头已经偏西,阳光被高耸的山体遮挡,林间光线变得晦暗。
他们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脊处短暂休息。
葵青走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手搭凉棚,眯眼眺望前方连绵起伏、更高更远的山峦轮廓。
沉默了片刻,他回头看向正在一条溪流边给狗喂水的嘎雄。
葵青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很清晰,他问嘎雄,说。
“照我们现在这个走法,一直往前,这个方向……最后会通向什么地方。”
嘎雄闻言,走到葵青边上,也学着葵青的样子,手搭在额头前,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远山的走势和隐约可见的地貌特征。
他看了很久,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和判断,山里的风也将他的鬓发吹得凌乱。
终于,他放下手,转过身,脸色有些凝重,又带着一丝山里人对某些特定地点的本能敬畏。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不高,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这个方向嘛……一直往前,再这么走下去……”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确定,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的山影,说。
“翻过前面那道最高的山梁……如果我没记错老辈人传下来的话,再往里……应该会有一个‘天池’。”
吴小姐立刻追问,说。
“天池?”
嘎雄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说。
“老辈人的传说里,那是神母洗脸的地方,藏在最高的山里,常年云雾缭绕,水冷得刺骨,深不见底。”
他看了看葵青,又看了看前方,问。
“官爷……你们要抓的人,难道……是往天池去了?”
葵青没有回答,他转回头,再次望向那云雾缭绕的远山深处,眼神深邃如潭。
天池……
画皮鬼那个家伙带着那么重的金锭,不惜绕路、深入险山,最终的目的地,难道就是那里?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或者,那里,是他们处理金锭、或者说,取出金锭内“东西”的……最佳地点?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既危险又关键的终点。
葵青深吸了一口清冷而稀薄的山间空气,沉声说。
“继续走。”
“不管前面是什么,只要痕迹没断,我们就要一直追下去。”
第三天中午。
当最后一片遮天蔽日的古树林被甩在身后,眼前豁然洞开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葵青,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站在了嘎雄口中那个山神洗脸的地方。
天池边缘的树林里。
首先感受到的,是光。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穿透高处稀薄的云雾,如同千万支灼热的金箭,照射在整个天池的水面之上,让整个天池看起来波光粼粼。
岸边的岩石被晒得滚烫,仿佛能看见蒸腾的热浪扭曲着空气。
然而,与这份炽烈阳光形成诡异对比的,是岩壁上那些生命力顽强的墨绿色青苔。
巨大的蕨类植物从岩缝和堆积的腐殖土中伸展出来,宽大油亮的叶片尽情舒展,贪婪地吸收着阳光。
晨露早已蒸发殆尽,只在肥厚的叶子边缘留下一圈圈亮晶晶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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