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的停滞只持续了片刻，随之而来的是火山喷发般的怒火。
那股被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屈辱感，比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都更加灼痛。冥赤龙庞大的身躯猛地绷紧，从瘫软的状态中挣扎着抬起头颅，竖瞳中燃烧着足以熔化岩石的怒焰。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头名为巴鲁的恶魔，从头到尾都在戏耍她！
她也顾不得什么威仪与优雅了，积蓄的怒火化作一声咆哮，朝着不远处那两个还在锅边大快朵颐的身影吼去：“希诺！还有希瓦！你们两个，谁能给妾身解释一下！？”
这声怒吼蕴含着恐怖的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动。被点到名字的希诺身体一僵，差点被刚咽下去的一大块鱼肉给直接卡住喉咙。
她猛地咳嗽了几下，才慌张地转过身，当看到母亲那副要毁灭一切的模样时，她立刻抛下嘴边的美食，连滚带爬地来到冥赤龙的身边。
“母亲大人！？您没事了，真是太好了！”希诺的姿态放得极低，头颅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您饿不饿？要不要也吃点……”
“回答我的问题！”冥赤龙的咆哮打断了她的殷勤，“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冤枉啊，母亲大人！我可是一直站在您这边的！”
希诺立刻大声辩解，龙首摇得像拨浪鼓。她偷偷抬起一只前爪，小心翼翼地指向远处那个正饶有兴致旁观的银色巨龙。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都是那家伙干的好事！我也是为了救您才不得不这样做的！您看希瓦，她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她都不知道过来关心一下您，不像我，知道心疼您！”
对于希诺这番明显邀功的话语，冥赤龙的怒火却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更加旺盛。她俯视着自己的女儿，声音冰冷：“油嘴滑舌。妾身什么时候教导过你这般无礼的模样？”
面对母亲的指责，希诺不敢再辩驳，只能低下头。但她却传出了一阵极低微的、含糊不清的咕哝：“什么嘛，明明现在您也一样，一点也不优雅……”
“嗯？你在说什么！？”冥赤龙的听觉何其敏锐，竖瞳瞬间收缩。
“没有，没有！”希诺的头埋得更深了，连忙摆动着脑袋否认。她迅速转移话题，用一种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话说……母亲大人，您刚刚答应那个家伙的话……都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与担忧：“我们太没用了，居然让母亲大人为了我们答应了那种要求……我们要不要……”
提到此事，冥赤龙眼中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决绝。她摇了摇头，声音虽然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此事不必再说了。既然已经说出口，妾身便不会反悔。哪怕是为了你们，也是值得的。”
“母亲大人……”希诺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动，她没想到，在经历了这样的欺骗和屈辱后，母亲依然将对她们的承诺看得如此之重。
然而，冥赤龙却无视了她此刻的感动。她缓缓地、有些艰难地撑起庞大的身躯，将视线从希诺身上移开，投向了那道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身影——她的另一个女儿，希瓦，或者说，西琳。
西琳正缓缓向她走来，步伐平稳，身上那纯白近乎半透明的躯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周围混乱而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身上完全没有希诺那种面对母亲时的顺从与卑微，那双宛如蕴含着星辰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冥赤龙，仿佛在观察一个陌生的存在。
“您就是我的母亲大人？”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平直，不带任何情感的波澜。
这个问题让冥赤龙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再次翻涌。她凝视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复杂情绪：“怎么？才这么久不见，就不认得妾身了？”
但西琳接下来的回答，却像一柄由最纯粹的能量构成的利刃，精准而无情地刺入了冥赤龙最引以为傲的内心深处。
“感觉……和记忆中那个冷酷无情，固执己见，心胸狭隘的母亲大人比，要和蔼很多。”
这句话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而，每一个词都化作了最沉重的音节，在冥赤龙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冷酷无情……固执己见……心胸狭隘……
“妾身……”冥赤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庞大的龙躯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体内仅剩的能量因为主人心神的剧烈动荡而变得狂暴紊乱，在她赤红色的鳞片下形成明暗不定的光斑。
她感觉自己的整个存在，自己身为母亲的全部意义，都被这句话彻底否定、击碎。
看着浑身颤抖、气息暴走的冥赤龙，一旁的希诺吓得魂飞魄散。她想也没想，身躯猛地向前一窜，直接挡在了冥赤龙和西琳的中间，张开双翼护住身后的妹妹。
“母亲大人请息怒！”希诺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恐，“希瓦她脑子坏了！她说的这些都是胡话！您千万别当真！”
希诺的辩解声在狂乱的能量奔流中显得如此微弱，却没能阻止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它像是一股来自极北冰原的寒流，径直穿透了狂暴的能量场，精准地作用在冥赤龙那颗已经布满裂痕的心上。
“母亲大人。”西琳的声音依旧平静，那双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您真的想知道，在我们的记忆中，您是怎样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次最后的确认。
冥赤龙的龙躯剧烈地一震，那狂暴的能量波动瞬间收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死死地盯着地面，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在你们的心目中，妾身…真的就是那般……刻薄？”
“不是的！”希诺的声音抢在了一切之前，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幼兽，几乎是尖叫着反驳，“绝对不是的！母亲大人是那么的高贵，那么的威严！您是我们仰望的存在，是真正的主宰！”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然而，这份真诚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
西琳侧过头，平静地看了眼挡在身前的姐姐，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希诺的躯体，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隐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真实。然后，她将视线重新投向了那头陷入自我怀疑的巨龙。
“虽然我的记忆还很混乱，但我还是很尊敬您的。”西琳缓缓说道，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不过……也只剩下尊敬了。”
只剩下尊敬……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冥赤龙最后的期望。她身为母亲的骄傲，她自以为是的付出，在这一刻被剥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个冰冷的、疏远的名号。
西琳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她向前走了两步，身上那纯白色的光晕随着她的动作而流淌，将周围的地面映照得一片通明。她抬起一只前爪，看着那近乎半透明的、与能量完美融合的肢体。
“我这副身躯，是您的计划造成的吧？”她问，语气不是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副与地脉能量完全融合后的模样。”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了身旁焦急万分的希诺。
“还有希诺姐姐……这样转化不完全的模样。”
提及希诺，冥赤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份属于强者的决断似乎回光返照般地浮现。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剧痛，声音恢复了几分低沉的威严。
“希诺的模样……确实是我的失策。但是，对于你的进化，这无疑是成功的！”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西琳身上，带着一种试图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的狂热：“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是完美的形态！”
“只需要一些时间的积累，你就能拥有比妾身更加强大的身躯，能够真正地掌控地脉的力量！对于力量的获取而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力量吗？”西琳轻声重复着这个词，随后，她摇了摇头，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悲哀的情绪，“不过是绝望与痛苦的附庸罢了。”
她垂下眼帘，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灵魂深处。
“我不记得太多事情，但我只记得……在那无尽的黑暗与孤独之中，在那冰冷的结晶之内，无时无刻被狂暴的能量冲刷着每一寸身躯的痛苦。”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另外两头龙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刺骨的寒意。
“我不记得为什么要承受这般痛苦，更不记得为什么要沉浸在那样的绝望之中。母亲大人，您告诉我，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希诺，直视着冥赤龙。
“希诺姐姐，”她的声音忽然转向了身前的姐姐，变得柔和了些许，却也更加锐利，“你一定也曾思考过这些吧？在那漫长的岁月中，为了一个完全不知道的目的与计划，在痛苦中不停地挣扎。”
“你一定也问过自己，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对吗？”
希诺的身躯僵住了。她张开的、护着西琳的双翼不自觉地垂下了一些。她想反驳，想大声说没有，可西琳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中最深处、最黑暗的那个房间。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孤独，那些被能量撕裂身躯的痛楚，那些在漫长等待中滋生的迷茫与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没等希诺与冥赤龙做出任何回应，西琳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收回了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如果只是为了在绝望中活着，那我宁愿惬意地死去。”
“在那些过去的记忆中，我从未有过心之所向的目标与希望，我以为自己最终只会在那冰冷的结晶中彻底消亡，成为您计划里一个成功或者失败的符号。”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温度，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而温暖的梦。
“直到……一场意外，让我遇到了我的太阳——巴鲁哥哥。”
“是他让我知道，原来除了冰冷与黑暗，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东西。有美味的食物，有温暖的家园，还有一群……一群即使种族、形态各不相同，也能真心相处的朋友与家人。”
西有琳的话语，让冥赤龙的身躯再次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巴鲁……又是那个家伙！那个夺走了她女儿的家伙！
“如果我的力量是用来守护这一切，”西琳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纯白的身躯上，柔和的光晕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其中蕴含的力量让希诺都感到了心惊，“那么，无论何种痛苦与绝望，我都能够承受！”
她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次，是她主动走出了希诺的庇护，与冥赤龙正面相对。
“哪怕是与您背道而驰，我也毫不畏惧。这是为了她们，更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目光清澈而决绝，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宣誓。
“希瓦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剩下西琳。”
“不……”冥赤龙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自己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光芒，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这不是……这不是妾身想要的……”她的声音充满了茫然与痛苦，“妾身只是想……只是想……”
她想说什么？想让自己的种族延续下去？想创造一个属于她们的理想乡？想让她们变得更强，不再受任何威胁？
这些宏大的理由，在西琳那简单而纯粹的愿望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如此不堪一击。
她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她将最后的、哀求般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另一个女儿，那个一直以来最听话、最顺从的孩子。
“希诺……你会体谅妾身的，对吧？”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希诺的双眼时，她看到的不再是往日那种毫无保留的崇拜与信赖。
那是一双同样在颤抖的眼眸，里面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种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最让她心碎的东西。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法掩饰的……质疑。
就连你也……
冥赤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她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妾身……妾身不是故意隐瞒你们……”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无力的辩解，“更不是……更不是为了让你们如此痛苦……只是……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或许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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