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菲斯不知在房门口站了多久，此刻才整理着外套走进房间，伸手拿过爱丽丝面前的笔记。
他温和道：
“德尔菲的功效非常复杂，在不同的种植环境下，其药物性质会发生一定的偏移，甚至彻底改变。能够用在药剂实验中的德尔菲，往往有着固定的产出地。”
“在这种特殊植株异常稀少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不了解德尔菲的效用，即使见到了，也很容易将其和常见的蕨类植物混为一谈。”
“原来如此。”
爱丽丝嘴上这么说，眉头仍然是紧紧皱着。
她隐约意识到，这德尔菲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理论上是绝对不能忘记之物。
但是，她完全没有印象了，脑海里对德尔菲的认知，全来自奥尔菲斯刚才的叙述。
“听上去非常神奇，是一种全新的药草。”
爱丽丝迟疑道，
“奥尔菲斯先生，您是从哪里得知这种植物的习性？”
奥尔菲斯没有回答，只是抛了抛手上的笔记本，将其放回原位，
“除了奈尔姐妹，所有人都低估了克洛伊小姐的调香天赋。”
“德尔菲的效果千变万化，非常难以控制。”
“即使是最费尽心思的药剂师，也摸索不出什么进展。”
“克洛伊小姐偏偏靠着她那天赐的嗅觉，硬是借助着德尔菲那点残缺不全的记录，摸索出了忘忧之香这么厉害的药物。”
奥尔菲斯回过头，看着爱丽丝，笑盈盈道，
“记者小姐读希腊神话吗？”
“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位掌管记忆的女神，名为摩涅莫绪涅。”
“她是艺术女神缪斯们的母亲，能轻易抹去人们最珍贵的记忆。”
“所以比起忘忧之香这种半成品，我倒是觉得，摩涅莫绪涅这个名字，更适合克洛伊小姐所研发出的香水。”
爱丽丝眨了眨眼，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吧，我反而喜欢忘忧之香这个名字。”
“毕竟，摩涅莫绪涅女神执掌的记忆之泉，身处的是冥界。摩涅莫绪涅所象征的意象，也多了一重死亡与记忆永失的诀别。”
爱丽丝偏过脸，温声道，
“相比起来，忘忧更适合凡人。人们总有不愿记起来的事情。如果有的记忆实在太过痛苦，忘忧就是引领他们重回人间的关键宝物。”
“看来我们的观点不合。”
奥尔菲斯遗憾道，
“对于俄尔普斯教的信徒来说，记忆，是不能割舍的至宝。”
“再令人难以接受的往事，都不是能够轻易放下的。只有迎面而上，才能度过难关，真正的成为自我，拥有摩涅莫绪涅所肯定的一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
爱丽丝忧愁道，
“超出这个限度以后，前路就不是难关，而是自我毁灭。”
“我也不赞同轻易遗忘悲哀与仇恨，但我更不希望只有悲哀与仇恨了。”
奥尔菲斯摇了摇头，神色寡淡。
他没有继续反驳爱丽丝的意见，却也没有赞同她。
“奥尔菲斯先生，您还没有告诉我，您是从何处了解到的德尔菲。”
奥尔菲斯已经想终结本次谈话了，但爱丽丝不肯。
她知道这种行为太过大胆，很有可能引起奥尔菲斯的反感。
可是，德尔菲所象征的……
爱丽丝必须弄明白，她到底忘了什么。
“你应当知道的，记者小姐，我所出身的家族很看重这方面的事。”
奥尔菲斯礼貌道，
“家父亲手设计的家徽，上面的植物纹路，来自德尔菲的外形。”
“就说到这里吧，记者小姐，这已经是家族的秘辛，请您切勿外传。”
奥尔菲斯轻轻一笑，
“当然，现在已经不算是绝对的秘密了。据我所知，您身后的人早就了解到了德尔菲的习性。”
他极低的，不悦的，却又无可奈何的“哼”了一声。
爱丽丝心神恍惚，有太多事情随着奥尔菲斯的述说疯狂涌上心头，一件接一件。
像是某个玻璃瓶，突然被摔碎，里面的东西流了一地，止都止不住。
爱丽丝发现，她居然一直没有回想过——德罗斯的家徽。
直到奥尔菲斯提及，记忆深处，用铅笔在纸上勾勒出的圆形图案才徐徐浮现。
父亲抱着她，推开窗子，声音如夜风般沉静温柔：
“……我和你的母亲相爱后，决定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彻底安顿下来。考察过许多荒地后，我们买下了这里，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庄园。”
“这块土地上发生了太多不幸的事情，人们将其称为被诅咒之地，对其避之不及。可这，正是我们德罗斯家族所需要的。”
“你看，它们在这里生长的多么不起眼啊。”
“小爱丽丝，你以后会在这里生活很久，与它们相伴着入眠。”
“一定要记住，守护好你的记忆，别被影响了。”
“记忆还会被影响吗？”
懵懂的小女孩很疑惑。
“是的，不仅能被影响，还会被篡改。”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一件神奇而又恐怖的事情，我们正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才远走他乡，来到这里。”
“不要告诉任何人花园里的情况，一朵花一片叶子都不能随便拿出去。”
“记住，你和奥菲，我都反复重申过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一旦被外人得知，他们会疯狂的。”
小女孩打了个寒颤，被父亲话语中的凝重吓到了。
“不要害怕，不会出现这种意外的。”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和你的母亲打听到意大利的乡下有一位建筑机关大师，我们会请他过来，为庄园设计全套的安保系统。”
“当然，更重要的是，作为德罗斯家族的人，你们的记忆至关重要，绝不容许任何的篡改和遗忘。”
“这也是我们能守护…【被涂抹】【夹杂着某种蛇吐信子的嘶嘶声】【拼图足够】【重新出现】德尔菲的原因。”
爱丽丝已经不记得那场谈话的最后，只记得窗外，德罗斯的花园里，那些蕨类植物弯曲着，身形与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真是令人遗憾。”
奥尔菲斯的声音，将爱丽丝从回忆中拉出。
他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语气有些失望：“看来您的职务确实不高，对德尔菲一无所知呢。”
刚才是真的全都不记得，现在隐约想起来一点的爱丽丝茫然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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