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十岁那年，他的亲生父母带着他搬家。
路上，夫妻两人爆发激烈的争吵。
高父没注意路，和一辆小货车相撞，车祸瞬间发生。
如果只是普通的相撞，高父高母或许还不会死。
但那辆货车后面装的是钢管材料。
剧烈撞击下，钢管纷纷掉落。
有好几根钢管直接洞穿车的前玻璃，插进高父高母的胸口，让他们当场死亡。
而那些刺穿了高父高母身体的钢管又刺穿了椅背，离坐在后座的高焕脖子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差一点儿，他们全家都会死在这场车祸里。
高焕望着这悲惨巨变的一幕，在座位上僵直了很久。
那根差点儿也要了他命的钢管仍直直悬在靠近他脆弱脖颈的危险距离处。
直到有人过来，高焕整个人才动了起来。
他矮下身体，避开血红的钢管，从车里爬了出去。
对于死不瞑目的父母，他只是平静而淡漠地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警察找到他的时候，惊讶发现他在车祸后去了孤儿院，没过多久就被一对中年夫妇领养了。
但十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一般人不会选这么大的孩子，怕养不熟。
是那对中年夫妇求子心切，见到高焕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像普通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也能满足他们望子成龙的美好心愿。
所以也不管十岁的孩子会不会记着亲生父母、会不会养不熟这件事，将人带回去了。
反正一个小孩子，让他听话的方法有很多。
这对养父母想要建立家长威严让高焕听话的方法就是饿他、骂他、打他。
想要像驯狗一样驯化他。
他们之所以领养孩子，就是为了能有一个聪明听话的孩子让他们在将来过上好日子，在老了以后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更因为，这养父赵钦峰是个酒鬼，要不是他动辄对老婆打骂，弄坏了老婆的身体，让她怀不了孕，他们也不至于没有孩子。
眼看年纪越大，老婆始终没有怀孕，赵钦峰更加变本加厉地打人。
可老婆的肚子始终没有反应。
最后他只能认命这辈子得不到亲生的种，带老婆去孤儿院找个孩子来养。
因此见到气质冷然的高焕，他们顿时觉得不一般，不顾劝说将人带了回去。
因为有着望“子”成龙、指望孩子带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心愿，他们也咬了咬牙，坚持送孩子去读书。
五年过去，赵钦峰见高焕学习优秀，平时他们说什么就做什么，不由得意白得了个好儿子。
也因为高焕的懂事和听话，他也只在刚把人领养回来的时候给了些下马威，饿了他几天，又没事找事打了他几顿，后面就没再虐待过高焕。
因为高焕让他长脸，这五年日子也是越过越好，赵钦峰甚至因此酒瘾都小了不少，对老婆也不再动辄打骂。
“一家三口”在邻里之间是被十分羡慕的对象。
就在这样“其乐融融、欣欣向荣”的景象里过了五年，也就是高焕十五岁、中考过后的这年。
赵钦峰和他老婆在某天深夜忽然提刀互砍，客厅的沙发电视、厨房的菜板墙面和卧室的床铺柜子上等地方，都溅满了鲜血。
警察来调查的时候都被血淋淋的房间熏得作呕，视觉上也蒙受了可怕的刺激。
这种恶性的夫妻自相残杀的事件很快成了当时的大新闻。
后来调查后，据说真相是赵钦峰春风得意，在门外有了小三，被哄得找不着北，甚至想离婚另娶。
但小三说离婚会分掉他的财产，赵钦峰便恶向胆边生，借着酒劲儿在深夜去厨房拿了把刀就想去砍相处了十几年的老婆。
而他老婆早就察觉赵钦峰的奸情，深夜还在哭泣。
见赵钦峰想要来杀她，多年的委屈和忍耐一瞬间爆发，拼死抵抗。
赵钦峰哪里料得到多年来被他当皮球踢一样的人会突然还手，酒醉又轻敌的他被人吓了一跳。
手里的刀掉在地上被女人捡了过去，毫不犹豫朝赵钦峰脸上、胸上招呼。
赵钦峰顿时变成一个血人，尖声惨叫。
他逃到厨房又拿了把砍骨刀，和女人疯狂互砍，又逃又躲，房间里到处都是两人的血。
到最后，两人一个死在阳台，一个死在卫生间。
而高焕，在这一天借口中考同学聚会出了门。
实际上，他只是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等到晚上回来，就站在楼下角落里饶有耐心地望着上面。
等第一道鲜血喷洒在月光下的玻璃窗上时，所有的血腥暴力落在他眼底就变成了轻浅邪肆的笑意。
楼上的动静归于荒芜。
高焕双手插着兜，不留痕迹地从巷子里离开。
走到巷子口，路灯微黄的辉光投射到他脚下。
他往左转。
“高焕。”
陌生的女声。
高焕迈出去的右脚收回站定，看向叫他的人。
她站在路灯下，脸庞上萦绕着一圈朦胧的光晕，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长相。
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少女已经从路灯下走了出来，整个人清晰地落入高焕眼中。
高焕并不认识她。
余惜走到他很近的位置，抬头看向还有些青涩的十五岁少年。
“你记得我吗？”
高焕皱眉。
“你会说话？”
余惜一愣，继而笑起来：“你觉得我不会说话？”
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高焕就是觉得她不该是会说话的。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毫无根据。
就像他一见到眼前这个少女，他的脚就重如千钧，一步也迈不开。
眼睛更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少女的脸皮上。
“我不认识你。”他很肯定地说。
可她却认识他，好像还和他很熟。
而他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也告诉他，她好像很特别。
高焕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失忆过？
“我叫余惜，现在我们认识了。”
“记住我，高焕。”
她迈步上前，主动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
然后头虚靠在他的胸口，伸手轻轻抱了一下他。
很快又很礼貌地退开，微笑着看他的反应。
“你排斥我吗？”
高焕觉得自己的心和脸都不是自己的。
他想冷脸，脸上却呆怔。
他的心想平静无波，实际上却跳得像被水泼中溅起的热油。
只有理智还高高地看着这具肉身如何轻易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心乱如麻。
他的身体不但不厌恶一个刚见面的人靠近，反而叫嚣着回拥住少女，用发狠的力气将对方揉进怀里。
“你不排斥我。”
见高焕很久没回应，余惜替他肯定地回答。
高焕的理智在刻意地冷哼：自作多情。
可他的嘴却低低嗯了一声。
莫名有些乖巧。
高焕的理智开始抓狂。
“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要跟我走吗？”
什么？高焕疑惑地望向她。
余惜说：“高焕，跟我走吧，从此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莫名其妙！
“好…”
陌生的情感占据高台，将理智一把推下悬崖。
他本该冷漠。
本该警惕。
本该拒绝。
可他却沉溺了。
高焕想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我那么想靠近你，无法拒绝你。
此时青涩的高焕眼底露出茫然和无解，让余惜意识到他现在不是后来那个杀人如麻的高焕。
现在的他像一只森林里的孤狼，因为还没彻底成长起来，哪怕天生就有残忍的血性，也还有着脆弱的部分。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和你有前世呢？”
“前世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吗？”
余惜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有些怅惘和怀念。
高焕莫名嫉妒这种神色，因为她此刻一定想的是前世的他，而不是现在的他。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和前世的高焕是不一样的。
高焕无法按捺下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想法，冷酷地说：
“现在是现在，前世是前世，即使都是我，也是不一样的我。”
“除非你的眼前永远只有现在的我，永远不许想前世的我，我才愿意跟你回家。”
他说的话像绕口令，又带着罕见的孩子气，余惜却很快理解过来。
她不由失笑，温柔应道：“好。”
高焕的理智堪堪修复了一点儿，感到后知后觉的些微懊恼。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哪怕理智短暂回归，也再也抵不过陌生情愫疯狂地占领高地。
高焕决定，顺心而为，顺其自然。
余惜带高焕买了火车票，坐车去往沿海的城市。
车上。
高焕安静地看着窗外，对于她带他离开一个城市去往未知地的行为问都没问。
余惜去餐车车厢买了吃的回来，就发现高焕靠着窗户睡着了。
他的头微微往下滑。
余惜倾身捧住他的侧脸，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高焕眼睫微睁，然后又闭上，顺从地让她摆布。
他们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车，中途换乘两次，才终于来到海城。
下车的时候，高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余惜打了车，让高焕先坐进去。
一坐进去，高焕就从车窗往外看。
海城发展得很繁荣，高楼大厦，车流如织。
余惜在这里买的房子，两室一厅。
除了她自己那间卧室，另一间明显是男性风格的卧室。
高焕看了一眼，唇瓣紧抿。
“那是给你准备的。”
余惜把他的东西一点点搬进那间卧室。
高焕在卧室里看了一圈，发现里面的布局和装饰竟然都很符合他的心意。
是他自己会布置成的那样。
高焕目光缓缓落在余惜走动的身影上。
“你早就想带我来。”
“嗯。”
高焕从她手里拿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往衣柜里叠放。
“我…前世是什么样的？”
他问的有些忐忑。
因为他长到这么大，已经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钦峰他们死了后，他又变成无家可归的人。
他会继续上学，但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叫嚣着的嗜杀欲。
他会上学上到哪天上不下去为止。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如果也是现在认识的，她那时对他来说就是绝对的陌生人，在他手里应该讨不到好果子吃。
如果是之后认识的，或许她认识的已经是一个冷血阴暗的杀人魔了。
还真是，怎么想都不会美妙啊。
前世这样的情况，他和她是怎么产生那么…深的感情的？
以至于在今生，她还愿意来找自己，而他没有前世记忆也还对她欲罢不能。
余惜说：“你前世，不是个好人。”
虽然知道不论前世今生，自己都绝对当不了一个好人。
可这样的评价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高焕的心里还是不好受了起来。
像是害怕因为负面的评价而被她不喜。
“但你后来对我不错。”
“只是不错吗？”
看着高焕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余惜忍不住弯了下唇：“嗯。”
他对她的好只有一天，而那一天让她感受到了极致。
如果还有时间，她相信他一定会达到对她“很好”的程度。
余惜不忘揶揄他：“所以你这辈子要比前世的你对我更好，否则我就只能念着前世的你了。”
本以为高焕会反驳，但没想到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肯定会的。”
直到说完这句话，高焕才觉得心头刚刚浮起的一丝浅淡却又存在感极强的遗憾平缓了很多。
余惜笑起来。
她走到坐在床上的高焕面前，捧住他的头，轻轻印了一个吻在他额头上。
“今天好好休息。”
说完，她没给高焕反应的时间就出去带上了门。
独留高焕在原地炸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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